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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user 笔名纯净的海螺,山东博兴人,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代表作短篇小说《花香胡同》《流金岁月》《平民百态》系列;散文《行者无痕》《江南之梦》《海螺声声》系列;诗歌《宋的月光》《一次次写海》《黎明诗刊》系列。读书当如沐春风,写作应若渡秋泓。我是王玉山,欢迎您来海螺之家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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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胡同(二)
2017-06-12 00:00:00

        从我记事以来,花香胡同最繁忙、最壮大的场面出现了。人们越涌越多,成了一片黑压压的海洋。接近中午的时候,花香胡同里雄壮的哭声振聋发聩,人们挤来挤去,像是观看一场规模宏大的演出,老人小孩、男的女的都有,比每年的赶会都热闹。

        据说,姥姥的死正是缘于赶会。那一年,人们刚刚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政策里尝到甜头,虽然手里没有多少钱,但至少可以吃得饱了,手头至少不像以前一个子也掏不出来了,因此赶会的热情井喷式高涨。你看,大会上可真热闹:满县城都是人山人海,叫买叫卖的、玩杂耍的、抱着孩子挤得满头大汗的、戴着斗笠抽旱烟的,三教九流都聚集在一起。姥姥揣了五块钱,打算为小舅结块斜纹布做褂子,给嘴馋的我买两串儿糖葫芦,转悠了一遭总是嫌价钱太贵没舍得结,中午饭更没舍得吃。

        眼看太阳偏西,姥姥决定无论如何得为小舅结上褂子。她的目光在集市上搜索。她想,这时候卖布贩子会有剩布头或者布脚,大人做衣不够用,小舅的身材做衣却是正好,于是她询问起来,但却未能如愿,她的目光开始黯淡下来……

忽然她的眼睛亮起来,一位妇女正与主家为一块布料纠缠,主家希望能够全部处理,但那妇女不肯,姥姥赶紧凑上去,以每尺低于市场价一角钱的价格与主家成交。

        眼看着布料被主家轻快地裁为两块,紧接着被叠得像一块手绢似的,递到姥姥的怀里,姥姥将布料放入包裹,到口袋里掏钱……

没掏着!!!

        姥姥的心里“咯噔”一下子,再仔细找找,翻遍了整个口袋也不见踪影。姥姥的双手开始颤抖,嘴唇不住地哆嗦,脸上瞬时没了血色,眼前像是围绕了眩目的星星,看不清周围的东西,那双小脚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身子,忽悠就跌坐在地上。

        不知多长时间,她用颤巍巍的手从包裹里取出那块布料,满脸窘态地还给主家。

        “你这个老嬷嬷刚笑人唻!没钱结什么料子啊,布裁下来了,这咋办啊!”

        姥姥嘴唇喏喏着,想要给主家赔礼道歉,可是话在嗓子眼儿上,就是说不出来了……

        天边斜斜的日头明晃晃地照在姥姥身上,她觉得她成了一只渺小的蚂蚁,在人山人海里迷失了方向。她觉得周围的人们一双双无动于衷的眼睛像一块块耀眼的玻璃,深深地扎进她羸弱的身躯里。她挣扎着爬起来,世界转眼间就变了个样,忽忽悠悠好像喝醉了酒,脚下的路在颤动、在变形、在弯曲、在滑向不知底的深渊,那双小脚变成了一对不听使唤的双拐,一点点丈量漫漫无尽的马路。村落在遥不可及的远处,她仿佛看见孩子们渴望她归家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中已满是如水般的银辉,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被她的老父亲牵着手在田野里捡豆豆。

        姥姥就此病倒了,她的末日不可避免地来临了。不过,她已经意识不到了,她得了精神分裂症。她住进了精神病医院,常常在病房里大喊大叫,痛骂偷她钱的小偷。她常常嘟囔着:“成子他爹,你咋不回来为俺评评理,要是有你在,俺咋会让小偷欺负!你咋工作那么忙啊!你咋不回家看看俺和孩子们啊!你咋一去就一整年啊!”孩子们见了小舅就嘲笑他:“成子,听说你娘住了三院?”小舅知道三院是精神病院,于是发疯般和人家掐架。他个子瘦小,打不过人家,常常被揍得灰头土脸、鼻青脸肿。

        时过多年,我来到寨郝,走进那家医院,寻找姥姥曾经的足迹,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世界变化太大了。据说,这里当年荒芜得孤单而寂寞,只有小清河、预备河的水没日没夜静静地流淌。如今我只看到干净的病房、设施齐全、条件很好。要是姥姥能活到如今,该多好啊!她怎么会因为五元钱而得了精神病,并最终因此撒手人寰,抛下未成年的小姨和小舅不管。

        没有人不知道姥姥对我好。池塘的水油亮油亮的,鸭子憨态可掬地把嘴拱在羽毛里睡觉,偶尔一片柳叶落下来,浮在水面上如一只小船,不知什么时候就沉没到水底。姥姥一件件为我洗着衣服,不住地给我讲故事,我听得走了神。姥姥大年三十的生日,如果赶上小年就过廿九。从老辈子里留下的传统,嫁出去的女儿从腊月廿三到大年初一是不能回娘家的。要不然,娘家的人丁将不兴旺。姥姥总是在过生日的时候对这件事提出质疑,她说人命在天,生死由命,该死的时候谁也拉不回来。可是,我母亲还是没有胆量破这个规矩。等到我能自个到姥姥家去,我就代替母亲去给姥姥过生日,姥姥总是慈祥地笑,一把将我揽在怀里:“响儿,我的宝儿,姥姥就等着你唻。”

        “娘亲,俺姥姥是不是要死了?”就连我都听到很多人背后头议论纷纷,说姥姥将要不久于人世了。不过,母亲始终对此避讳不提。因此,她听到我这么问,劈脸就是一巴掌,打得我眼前直冒金星。这还是我从小到大,唯一一次挨她的打。我看到母亲的脸上好一阵煞白,她说:“别怪娘打你,你小舅和小姨还小,你姥姥要是走了,她们怎么活!”说着话的功夫,她眼里的泪“哗”地就流下来了。

        但是,姥姥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顾不上她的儿女们了,不管孩子们一个个撕心裂肺地呼喊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从此长睡不醒,从此告别了人间的一切欢乐与罪过,从此花香胡同里最温柔善良、最有修养的女人销声匿迹,属于古典美的岁月就此终结。从此,花香胡同里盛开的白玉兰和茉莉没有了老女人的陪伴而独自寂寞…… 

        白玉兰啊白玉兰,茉莉花呀茉莉花,你们蕴含的芳香为什么不在此时绽放,为我的姥姥送行?花香胡同啊花香胡同,你就徒背着美丽的名字浪得虚名,你是不是被历史的血雨腥风麻木了神经,成为了一个时代的木偶和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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