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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花为谁开放
2017-01-02 16:00:00

是谁作了统一部署,还是“八——发”的情结又施展魔力,除夕晚八点,小区栋栋大楼前同时点燃焰火。它们或像捧捧金星撒开,或像团团银花绽放,或如枝枝抹了胭脂红的春桃萌发、蹿腾,骤然明亮、灿烂了天宇。地面上与之呼应的是角角落落串串挂挂爆竹那喷着火舌的欢叫,“大雷子”、“开山炮”轰轰隆隆的鸣唱和喧嚣……仿佛大院被卷入一场战争,仿佛就是淮海战役总攻中的一个战场。这是少年们最快活的时刻,一箱烟花放完又搬来一箱,这串两千响的爆竹还有半截儿,那串五千响的已燃着。他们在寒风中忙碌着。有的家庭则祖孙三代上阵,孩子是“爆破手”,爸爸负责“弹药”供应,爷爷在“前沿”助战。从自个儿手上,礼花升空,爆竹落地,那份得意、满足是他人所没有的。如今生活真是富裕了,有这么多的烟花爆竹。记得小时候,父亲每年只买两包十三头的火鞭,我早晨晚上去摸那红纸包,天天晌午头拿到窗台上翻晒。除了大年夜辞岁必须燃放一挂整的,另一挂哪里舍得再打了“机关枪”?而是小心地拆开,一个一个“单崩”,好玩得时间长一些。不少人站在自家阳台上观看,其实这样的好处并不亚于亲自在那儿燃放。不用花钱,免得受冻,只管从容地观赏就行。观赏的范围还能从眼前扩展到远处,哪边的礼花抛的“网”大,色泽鲜艳,脸就转向哪边;哪边的爆竹响、脆,耳朵就朝哪边伸。那感觉类似被邀请到观礼台上,却又比在观礼台上自由——如果电视里有好节目,可以过来溜一遭,可谓鱼与熊掌得兼。 我就是在自己家小小阳台上收获这无限多的愉悦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色彩纷呈的礼花,噼噼叭叭此起彼伏的爆竹,总叫我想到广袤田野里那随风飘扬的稻花麦花,那因成熟、鼓胀而爆炸的豆荚、芝麻刷,那滴滴发亮的汗珠和这汗珠砸在地上摔成八瓣的碎裂之声;我总是想,是它们幻化为今晚这一切的,没有农人的辛勤劳动,没有他们的五谷丰登,哪有天空的璀璨和大地的欢腾?!作为农民的儿子,此时我内心泛起一种特殊的感受,看不够,听不够。但是,就在我被宋祖英的《好日子》那甜美的嗓音吸引,兼顾了一下,再从电视前回到阳台上,却什么都再寻不到,像掠过一阵风暴白热化的战争戛然而止,夜的黑丝绒大幕拉上了! ——开始“守岁”了,人们沉入更深的幸福里。 世界归于沉寂,耳朵和眼睛一时不适应,我萌生了到院子里走走的念头。但又犹疑,小时候在老家过年,除夕夜是不许乱说话、乱走动的,更不许出门,大人说出门会撞上鬼,一年没有好运气。只有父亲在忙着供天神地神,供灶王爷,供祖宗,供粮囤,连南屋窗前那棵老枣树也供,嘴里念念有词,很神秘,气氛显得庄严而可怖。然而我毕竟不是那个规规矩矩偎着火炉的孩子了,披上大衣,下了楼。一股寒风扑来,刀子一般,我缩了缩脖子,好厉害,室内暖融融,外面却这样冷!大院里一个人也没有,静极了,只有一杆杆路灯无声地立着,似较平日明亮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楼头、小广场上、花池子附近、交叉路口……狼籍着一片片空礼花箱子——“战场”还未来得及打扫。我在空空荡荡的水泥路上缓缓地走,忽然,我发现,在一栋楼旁停着一辆机动三轮车,一个人在往车上装空礼花箱子。 我上前看个究竟。原来是个女人,大约三十多岁,非常健壮的样子。她没穿过年的新衣裳,水红面包服的前襟和胳膊肘发了白,显然是劳作的痕迹。借着路灯的亮光从厚厚的爆竹皮里捡“臭爆竹”的小男孩许是她的儿子,他被冻得鼻涕都快过“河”了。我眼前恍惚出现了另一个孩子,那是我,当年,我不也到富人家的爆竹皮里捡“臭爆竹”?有一次还跟来抢的小伙伴打架,在地上滚,新衣裳沾了泥,挨了母亲的打…… 瞧见我,年轻女人慌忙奔向三轮车,转瞬,握车把的手又松开,她迎着我走来,笑问:“大哥,不在家看‘春晚’,出来干啥?大冷的天!”她说了我要说的话,我无言以对。 我捡起四五个“臭爆竹”送给小男孩,问年轻女人从哪里来。她肯定从我的举动和口气判断出我并不是来驱赶她,没了戒心,告诉我她家在黄河滩里,有六七里路。 我不由想,可不近,她就不怕路上撞上鬼?不怕冲了她一年的好运气?乡村里可是至今还讲究这个的。怪不得她领着不过十来岁的孩子,她是让儿子跟她作伴,帮她打鬼呀!民间传说童男是金身,邪毛鬼祟不敢靠边。年轻女人一边麻利地装车,一边和我说话,话语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她说从这个小区一建成,她就知道这里年节放花的多,因为这是市委宿舍区,住的净是当官的,有人给送。但是去年春节她来晚了,她来时马庄的“马瘸子”已经拉走两车了,难受得她大年初一的猪肉饺子吃着都不香。所以今天她早早来到,一直在铁篱笆墙外等着。可院里的花老放不完,她又高兴又着急,愿意人们多多地放,又盼着他们早散去。“你不正好也看看花?”刚出口,我立刻后悔这是句废话。她能望着天上的礼花进入审美状态吗?她两眼只盯着地上那东倒西歪的空礼花箱子;艳丽夺目的礼花哪里属于她,属于她的是那三角钱一斤的废品!她回了我一句:“俺庄稼人还舍得放这玩艺儿?”答非所问,算扯平了。话拉得来,我继续问她,村子情况怎么样,她是不是靠收废品过日子。她说她们村很穷……村干部不行,不像别的村办小厂子……被高高的黄河堤坝挡着,村里人很少出来……都说还是种地牢稳……农闲进城跑生意的也不多……生意不好做,没门路……她家种着九亩地,过麦过秋累死累活……打完庄稼才收破烂,多少赚俩“子儿”,当零花销…… 接下来,这个很喜欢说话、说话很好听的女子没有话了,她在加紧搬纸箱子,对稍远点的“猎物”小跑着去取,可能她担心那个叫“马瘸子”的同行会赶来,分享她的“盛宴”。她从一栋楼后一下子抱回三个大空箱子,由于箱子高,顶住了下巴,手勉强抠着箱底,腆着肚儿,样子很是笨拙,很不雅观。她顾不上这些了。我的心冷得抽搐,像她这年龄,城里的女性正是夏天出门戴面罩、冬天见风都要躲、做健美操、减肥,竭力留住青春留住娇媚;涂脂抹粉,珠光宝气,提着鳄鱼皮小包,体验高贵、优雅的时候呀,为什么她、她们就不能这样?!机动三轮车很快装满,她装车的技术真高,车箱像一座小楼房,就差用绳子煞一煞了。女子抹一把汗,脸上漾着喜气。小男孩手已冻得攥不住“战利品”,缠着母亲快回家。女子疼爱地把脸贴紧小男孩的脸,捧起那双红红的小手大口地呵热气,摘下头巾围在他的帽子外面。我正要离开,不想女子霍然起身,喊停我,却又面带难色:“俺能不能先把这一车码在你的楼下……俺再到别处看看?你放心,今晚俺保证全拉走!”她变得结结巴巴,几乎是央求。我同意后,她感恩戴德地道谢,一连声地叫我“大哥”,直叫我承受不住。 我想让小男孩到我家暖和暖和,话到嘴边却没吐出来。 仿佛是被一个宏伟的目标鼓舞着,年轻女人看上去有使不完的劲儿,身子前倾,微微躬背,推车到大院南半部去了,剩下我呆呆地站在空地上。周遭,宿舍楼们的窗口一排排温暖地亮着,家家老老少少在春晚节目那潮潮的狂欢里陶醉了吧?几人会知道发生在这儿的事情!这时候,天飘起了雪花,晶莹透亮的六角形雪花纷纷扬扬地从高空洒下。我忍不住朝年轻女人方向望去,她仍在来来回回地搬运空礼花箱子,并无收车的迹象,脚步反而愈加轻快了。在迷乱的灯影里,在旋飞的雪花里,她简直像在翩翩起舞。 我猛觉得,这漫天的雪花是自然之神燃放的一朵硕大无朋、壮观无比的礼花,这朵礼花是开给她一个人的(老天终于注意到她,给她以补偿吗?)!她不是用眼睛观赏,而是整个人都沐浴在烁金耀银的花瓣中,她是真正能够享受这雪之礼花的人,她有这个权利,谁也不能剥夺她这个权利!我久久凝眸,她在缤纷的雪之礼花中快乐、美丽成一只彩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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