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文/指尖轻舞

题记：如果非得给婚姻找个恰当的理由，那一定是彼此前世欠下的，用今生来还。

父亲口若悬河，只要一坐下来他便是整个场子的焦点；母亲沉默寡言，总是居于一隅做个安静的听众。父亲与人为善，亲戚朋友街坊邻居谁有困难你尽管说话；母亲相夫教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把全部的精力与爱倾注在自家那“一亩三分田”。父亲知识渊博，博古通今与时俱进，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母亲孤陋寡闻，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连个电话都拨不出去。父亲豪放霸气，谁家的孩子再优秀也比不上他家的娃；母亲谨小慎微，总是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宁可委屈自己……父亲和母亲的性格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然而他们就这样带着诸多的不同，相扶相携已38年。

母亲，曾如此包容着父亲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在村里当村长，别看芝麻粒大的点儿“官”，事无巨细事必躬亲，上至省市县文件指示上传下达，下至街坊纠纷婆媳矛盾。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成天不在家，他不是在大队开会，就是在去乡政府开会的路上。一家老小这一大摊子事呢？全都落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肩上。

麦收时节，家家户户那叫一个忙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这时已被更改，晨雾与暮色如同衣服在忙碌的身影中交替更迭。天气总是那样变幻莫测，直到颗粒归仓人们才会倚靠在高高的麦垛旁，揉着酸痛的胳膊腰背，舒畅地喘一口匀和气。

那天，父亲刚到地里镰刀还没来得及“亲吻”麦秸，大喇叭里就招呼他去开会。父亲二话没说，扔下镰刀、扔下我们、扔下毒辣辣的太阳骑上“大金鹿”就走了。

热，闷热，太阳炙烤大地后蒸腾上来的热气扑面而来，使人透不过气来，汗珠子一个劲地顺着脸颊滚下，倏地砸在地上。弯腰割几把，便直起身望望远处那连成一片的金黄，它给整个大地抹上了一层富庶与华贵。母亲已把我远远地抛在身后，镰刀在她的手中有节奏地左右翻飞。望着望着，我仿佛置身画中，多么美丽繁忙的秋收图啊！

骤然，天阴沉下来，像一块硕大的幕布遮住了太阳。紧接着狂风挥舞着神鞭，搅混了整个麦海。母亲想起了摊在麦场里晒着的麦子，顾不了这些已割倒还没被捆起的，拉起我的手向麦场跑去……

天昏地暗，风肆无忌惮地耍着性子，麦场里惨不忍睹：没装袋的麦粒立起来打着转，在跑道上慢慢滑行像飞机起航一般驶向远方；摊着的麦秸先是整体漂移，一小撮一小撮慢慢地离开“母体”，而后四分五散；成堆的麦秸呢？风直接把“盖头”掀掉，然后慢慢分解……任凭人们怎么挥舞着叉子，怎么快速地装收，怎么摁、压、盖，该走的还是被刮走了……有的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索性趴下伸开双臂叉开双腿把麦堆压在身下……我家摊开的麦子呢？经过我和母亲激烈地“抢夺大战”之后，麦秸剩下的不足三分之一……

顷刻，电闪雷鸣，铜钱大的雨点啪啪地砸着我的脸，沁凉沁凉的。我和母亲垂头丧气地迎着风往家赶，雨水灌得我喘不过气来，踏着泥泞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几次险些被刮到路边的水沟里去。委屈抱怨一股脑涌满心头，我想这次有父亲的好果子吃了，母亲一定会毫不留情地与父亲大吵一顿，若不是……

一进门，我们看到父亲正悠闲地躺在沙发上吸烟，屋子里烟雾缭绕。母亲平静地向父亲诉说麦场里的麦子，像转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父亲皱着眉头默不作声，母亲没有生气、没有抱怨、没有斥责，她说完竟默默地烧火做饭去了。

一场满心期待的战争就这样烟消云散，我质问母亲不该如此放纵父亲，母亲只淡淡地说：“老天不让我们有好收成，埋怨有什么用？再说，你爸爸不是也忙吗？……”

哎，母亲竟这样包容着父亲，就像母亲欠他的！

父亲，就这样照顾着母亲

2010年母亲被诊断出患小脑萎缩，她行动不灵便，说话不清楚，情绪低落易怒，自卑抑郁，还时常独自躲在角落里啜泣。

母亲不能下地干活了，父亲辞去了村长顶上；母亲不能做饭了，父亲学炒菜蒸包子（以前父亲可是从不插手的）；母亲不能照顾一家老小了，父亲给奶奶姥姥端茶送饭洗衣；母亲不能操持人情往还了，父亲掰着手指头盘算……父亲俨然换了一个人，里里外外大事小事竟也安顿得井井有条。

凉爽的早晨，父亲骑着电瓶车带着极不情愿出门的母亲去看荷花湾。来到湾边，母亲不是找这个石凳坐下就是找那个连椅歇着。父亲小心翼翼地建议散散步，母亲轻则不理会，重则大声地呵斥：“不想走就是不想走！你愿意去，自己去啊！”父亲也不与母亲理论，犹如受气的“新嫁娘”一般，默默地在母亲的周围溜达，眼睛却始终不离母亲左右。

温馨的饭间，母亲不但吃饭慢吞吞的，而且非得等到饭菜凉透了才吃。父亲担心母亲吃不饱，把肉、蛋、菜等一一夹到母亲的碗里、盘里，有时母亲不回应，有时火气上来瞪着双眼像火山喷发：“夹啥啊？别给我夹！……”父亲笑嘻嘻的，望着我们尴尬地说：“你妈爱吃这个，多吃点好有力气啊！”

静美的午后，母亲和父亲团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母亲看不懂啊，父亲边看边给母亲讲解：搞笑处，两人捧腹大笑；动情处，两人热泪盈眶；激动处，两人捶胸顿足；兴奋处，两人手舞足蹈……播广告时，父亲见缝插针地送水、洗水果，母亲高高在上宛如一位骄傲的女皇。

……

我悄悄地对父亲说：“你这样由着我妈的性子，对她的身体不好，应该试着锻炼锻炼她。”父亲低垂着头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可是看到你妈这样，我心里难受，不想惹她生气。你妈这辈子不容易，我欠她的！”

哎，父亲这样迁就着母亲，原来是父亲欠她的！

佛说：“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同枕眠。”钱钟书说：“婚姻像围城，城外的想进来，城里的想出去。”还有人说：“婚姻像一双鞋子，鞋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父亲和母亲用实际行动告诉我：“在婚姻里，彼此要付出得多，多得是担当、责任、理解、包容和关心；索取得少，少得是任性、抱怨、刻薄、傲慢和伤害。如果非得给婚姻找个恰当的理由，那一定是彼此前世欠下的，用今生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