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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子工
2018-09-14 11:07:11

耗子工

县城里正在搞雨污分流工程。所谓雨污分流,就是城市的地下排水系统。这些年里,城市发展很快,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却不注重地下排水工程建设,这二年里雨水多些、大些,城市排水不畅,总是被淹,这才下决心投入巨资补短板,说起来,这也是民心工程。

干地下排水系统这活儿,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也不需要高科技的设备,马路上开个口,一个简易的龙门吊就是主要设备。施工方法更原始,在一定的深度,人工掏土,放到铁簸萁里,吊车调运出来,挖到一管子深,千斤顶把混凝土管顶进去,人呢,就在钻到管子里往外掏土,管子口有人把土拖出来,吊车吊出来,就这么简单,没啥技术活,有力气就行。

说有力气当然是咱农民,我心里把这些干活的农民叫“耗子工”,也只能在心里想,不能说出来,觉得是对他们的不尊重。干这些活的人还不能太胖,最大的管径也就一米半,人爬进去就占了一大半,还有运土的车,掏土的工具,工作面太窄了,我的想象中,在里面掏土应该趴着或是半跪着,很是辛苦,这还要克服地下黑洞洞的恐惧。我目估了一下,施工段与段之间有五六十米长,在这五六十米长的距离里掏洞,如果不是常干的,一般人恐怕都不敢往里爬。

我不是好事者,更多的是怜悯。在一个中午下了班,我看了一会儿他们干活。正是个炎热的晌午,地面都晒得发烫,管吊车的就坐在太阳里一动不动,他只穿着半截大裤头,黝黑的脊梁比刚挖出的黑土颜色都深,我站在他身后,他愣是没发现,手指头始终放在开关上,那聚精会神得劲儿犹如一座雕像。施工坑里,两个人正快速地往外拉着绳索,看他们像是笨手笨脚,但干起这活来,麻利的很呢。洞里洞外的以哨声为联络号。刚才,我隐约听到哨声,两个人就赶紧拉绳子,不一会儿,一铁簸萁新鲜的土被拉了出来,拉出了土,两个人又拽另一根绳子,很快的,一个人被拉了出来,原来他是趴在一辆平板车上的,先出的双脚,最后整个人出来了,就像是一个土人,要不是能动,把他放到一堆土上,远看着还真分辨不出他是个人。看他爬起来,先往后折折腰,又狠命的猛吐几口,像是有满嘴的土,他还笑呢,和坑里的两个人笑说着什么。上面的人站起来,就忙着往下吊水泥管子,干活都熟了,坑上的人自个干着,一旁的卧铺里还睡这几个人的,不是全睡着,也有坐在那儿喝水的,一副懒散的神态,有个人还大声的打哈欠。干活的人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自个儿拿着铁棍把管子放正,套上钢丝绳起吊,再下放到坑里,坑里三个人就忙活起来,他们在下面具体鼓捣些啥,我也没上细眼,反正干得很快,下面嗡嗡一阵响,水泥管已经被顶了进去。在我看来,往里顶管是技术很高的活儿,可看他们干是如此的得心应手。很快的,随着卷扬机的嗡嗡声,四个人站在铁簸萁里被吊了上来。看他们一身疲惫还有说有笑,我猜不出他们是真高兴还是挂在脸面上习惯性的笑。不过,干完活后的一身轻松是真的。

从简易的帐篷里又走出五个人来轮班,他们是那样的按部就班,开电动葫芦的已经稳稳当当的坐在开关旁,看来这活最轻松,他年龄也最大,已经满头斑发,把个破斗笠扣在头上,顺手嗯了下开关,就把四个人送下了坑。上来的五个人到了绿化带的树林里,那里有个铺着塑料布的水池,几个人正各端了一脸盆水躲在冬青树下洗呢,一个穿着比较体面的中年男子端了个铝锅过来,看来是烧火的师傅,给他们准备饭呢。

我这个路过的人终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也只是看我一眼,并没有表现出不友好,而我自己却觉得有些不自在,看上来的几个人有的已经拿着个馒头,端着碗炖土豆吃着,我也想离开了,到不是为了天热,我的存在或多或少的影响了他们,从他们的表情上,已经流露出些不自在。

是啊,干完活歇着了,他们该放松放松了,我这个过路人像是在看他们笑话,尽管我没有这个意思。天天上班,来回都看到他们忙碌都大半年了,就想看看他们是怎样工作的。

曾经的公元一九八五年,那是放了麦假,十五岁得我曾经跟了村里的一群人去工地上浇筑混凝土,那时数我小,干得是最轻快的活,堵料口,就是坐在搅拌机的出料口处,混凝土搅拌好后,往小推车里放料,用铁锨堵着料口,一台就放到小推车里。这活儿在浇注混凝土中算是最轻快的了,重活就是推料和推混凝土,那是体力活,都是三十来岁的壮小伙子,我是干不了的,毕竟还是个孩子吗,一帮人都照顾我。我们从太阳刚露脸一直干到下午三四点,中午只有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我的活轻快却脏,扬起的水泥粉尘凝固了我的头发和皮肤,干完活,我就成了个水泥人。那是我第一次干这么累的活,挣了十二块钱,在当时来说,十二块钱能顶一个壮工干半月建筑队的工钱,要不是大麦上找不到干活的人,人家才不会开这么高的工资,这也是我去的原因。初中刚毕业那会儿,我也干过半天建筑队,大姑家表弟约我去的,也只干了一上午,手上起泡了,拿不了铁锨了,娘就不让我去了,人家也没给工钱,算是帮了忙。

哦,只有干过的才知道干这些体力活的辛苦。看着这些年过半百的农民工,也许,他们干惯了这些活,并不是觉得很累。可他们都是黑瘦黑瘦的,都微弓着腰,胸部露着根根肋骨,在这个大兴缩食减肥的年代里,他们不需要,相反,他们还要加强营养。可是,看他们吃的,一人一碗炖土豆,土豆皮都没削,也没看见汤里有多少油花,看他们狼吐虎咽的吞着……

我慢慢的离开了,身后没有一点声息,只有卷扬机嗡嗡地响着,一铁簸萁新鲜的泥土刚被吊出来,白花花的太阳毫无顾忌的散发着它的热情。我只是在路上走着,已是汗流夹被,那些“耗子工”呢?也许在地下干活的清凉些,太阳底下晒着的,就那样机械地动着,裸露的肌肤上汗水直淌……

 

王子营

二〇一八年九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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