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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人 张维亮,男,山东广饶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山东省宣讲工作者学会理事,党建研究会特聘研究员,省作家协会、摄影家协会,鸟类与生态摄影艺术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散文创作委员会主任,诗词学会副会长,《渤海》常务副主编。作品发表于国家级、省市级多种报刊杂志,著有散文集《空巢》(中国言实出版社)。曾获首届齐鲁文学年展散文作品一等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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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洲上的生命之源
2017-02-14 00:00:00

三角洲上的生命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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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韩墩灌渠中的黄河水一路向北流进平原深处的时候,我想到了“沧桑”二字。

灌渠流过的这片土地,就是黄河水塑造出来的。千年万年过去,渤海退向远方,却把盐碱留在土壤里。黄河的河道继续延长,河水不再滋养泥土,就把这片饱含着盐碱的荒原撂在了这里,任凭风吹雨打。

岁月沧桑,风雨无情,盐碱地一直沉睡,直到母亲河的乳汁再一次流进荒原,直到有了韩墩灌渠。

当我翻开韩墩引黄灌区志的扉页,浏览滨州市韩墩灌区全貌图的时候,心中突然抽象出了一幅中国画的线条。闭上眼睛,画面在脑海中由模糊到清晰,渐渐显现出来。多像一条藤蔓啊,根在黄河,枝蔓分了叉,向平原深处延伸,然后结下了大大小小的上百个瓜果。干渠自然就是主蔓,支渠就是分叉,有些分叉过了徒骇河秦口河潮河,就像秧蔓爬过了一堵墙,然后再结下一个又一个的瓜果。这些瓜果,就是大大小小的由韩墩灌渠引来的黄河水注满的平原水库了。东海、秦台湖、垛湖、思源湖、金沙水库,这些平原水库就是韩墩灌区结出的果实。

有瓜有蔓,似乎还是单调了一些,缺什么呢?应该是一片片的绿叶吧。于是我想起了平原上金黄色的千顷麦浪,白云一般的棉田,白云一般的羊群,碧绿的叶片滋养出的红玛瑙般的冬枣。还有什么?不禁笑了,因为数不清。这些叶片,也是从韩墩灌渠这根主蔓和一条条枝蔓上生长出来的。还是要笑,因为总觉不不够贴切,这些或许才是真正的果实。看来仅仅把韩墩灌区想像成一幅画,远远不够。

那么韩墩灌区究竟是什么?或者追问韩墩灌渠里流淌的黄河水究竟是什么?我跟孙战勇和他的几位员工一席长谈之后,有了答案。


韩墩灌区,灌渠里的黄河水,是这片三角洲海滨平原上的生命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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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洲腹地的二百多万亩土地,滨州东营所辖两区一县的十五个乡镇(办)的工业农业生态用水,六十多万人口日日夜夜的幸福生活,都靠这样一条灌渠,夜以继日输送水源。而这一送,就静静流淌了六十年。

六十年岁月沧桑,六十年风雨如磐。四季风吹过平原,吹不尽绵绵乡愁。那些缺水的日子,平原上是碱蓬的故乡。碱蓬就是黄须菜,是滨海平原最常见的植物,也是为数不多的能在缺少淡水的土地上生长的植物。每逢秋来,当昼夜温差大起来的时候,它们会把滨海平原染成一片炫丽的绯红。除了碱蓬,就剩下芦苇了。

秋风吹过,芦花盛开,徒骇河的渡口上,一艘摆渡木船,卯榫之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载着鸠山村民在河东岸三千亩缺水的土地上老天爷赐予的收获,摇到河西。收完苞米棉花的村民,拿出一只水壶,把一天都没舍得喝完的带着苦咸味道的最后一口水倒进嘴里,咽下去。一只云雀悬停在高空,在秋风里唱起了歌谣。这种鸟儿是盐碱地里的精灵,平日里就在碱蓬丛中安家,当地人称它为“阿兰”。 “阿兰”或许是在天空看到了农民把水壶里的水喝干了,就在空中大喊:“渴了,渴了渴了渴了渴死啦……”

“阿兰”一直呼喊,终于把韩墩灌渠的水喊来了。灌渠把黄河水送到平原深处,“阿兰”再一次高喊,但这一次明显带着兴奋:“水来啦,水来水来水来啦……”水来了,碱蓬的地盘迅速缩小,一直压倒了海边,大片的平原上换成了绿色的嘉禾。麦苗绿了麦子黄了,棉花座桃了棉花白了,冬枣开花了冬枣红了。

林水会战打响了,韩墩灌溉总渠有了新的使命。引来了黄河的水,三角洲原来泛着碱花的土地就变得肥沃起来,农民们修好了路渠,把大片的土地翻耕起来,种下了希望的种子,短短几年,这里又一次沧桑巨变,一个叫做“渤海粮仓”的项目,从盐碱地里成长起来,直到震惊了中国,震惊了世界。

四季风吹过平原,吹来了金山银山,吹开了农家的笑脸。

我在下河乡政府西南面的一条支渠边,遇到一位牧羊的老汉,手提着从支渠中提上来的两桶水,爬上渠岸,然后给他的羊群喂水。羊群规模不小,两百只左右的样子,大大小小的。一只高大的长了长角的公羊,好似整个羊群的领袖。母羊的身后,都带着呆萌可爱的小羊羔,天真的眼睛看着周边的世界,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有几只半大不小的羊踏下斜坡,准备直接到支渠里饮水,却被牧羊老汉一鞭子抽了回来,惊慌失措地跑进羊群。一只黑背的牧羊犬围着羊群转了一圈又一圈,把离群的羊羔赶回大部队。我问牧羊老汉为什么不让羊直接到渠里喝水,还要费力气提水给它们喝,老汉说这水金贵着呢,怎么能让这些牲口弄脏了啊。

老汉连续提了十几桶水,所有的羊儿都喝饱了。然后羊儿们被黑背牧羊犬赶进了一片草地。老汉把桶放下,从身上摘下来一只水壶,拧开盖子,往嘴里灌了两口水,咧开嘴和我打招呼。

我说,您是先给羊喂水再自己喝啊,老汉就笑,把一张老脸笑成了黑色的花。他掏出半盒烟,抽出一支要递给我,我连忙摆摆手。他收回去,把烟塞到自己的嘴里,摸索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点着了狠狠抽了几口。我问你养的羊不少啊,他从嘴里抽出烟卷儿,指指身后的水渠,说多亏了这条渠,不然的话,渴也得把这些畜生们渴死。

聊天后得知,这条支渠向西通向下河水库,因为挖的深,即使不输送黄河水的时候,渠底里积存的淡水也基本常年不干。渠中有些芦苇和蒲草,葳蕤地生着,水草丛里还能看到一些小鱼,游得欢快。我问老汉以前没有黄河水怎么办,他说村边有几个大湾,夏天把雨水蓄满了,喝一年。水不会一直都是甜的,土壤里的盐碱会溶进水中,到了春天就是苦涩的了。就怕太阳晒的毒,晒着晒着,水就晒没了。村民们就要外出掏水,至于多么艰辛,一言难尽。

我说你们原来的日子够苦的,老汉就说你应该知道为什么这边的村庄这么稀少,离得这么远了吧,就是缺水造成的,养不活那么多人啊。老汉还给我讲了1981年马新干渠开挖的时候他参加施工的往事,那年他三十五岁,血气方刚,在工地上不分昼夜苦干,一直到累倒在窝棚中。我说您是英雄,老汉说啥也不是,就是让缺水给渴出来的劲儿。

我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刻意关注韩墩灌渠,只是因为在它身边时间多了,渐渐地把它整个区域的情形在脑海里用一张虚拟的图绘制了出来。开始的时候,我是拿着相机跟着一些鸟儿们的翅膀奔走的。鸟儿在天上飞,我就在地上跑,因为我爱极了这些精灵。绝大多数人是不知道鸟儿们的行踪的,尤其是那些过往的候鸟儿,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是住一个夏天还是住一个冬天,是路过还是在黄河下游渤海之滨恋爱生儿育女,这些都是谜。

慢慢的,谜底就被我解开了。

秋沙鸭路过滨州,鸿雁路过滨州,落下来,落到了滨州东海,落到了秦台湖,落到了垛湖,落到了思源湖。每到深秋初冬,这些韩墩灌区的大型蓄水工程,便是候鸟儿们的天堂,它们在这里休整觅食,补充能量,在湖水结冰的时候再一次振起翅膀,继续南征。到了春天,冰雪消融依旧寒风阵阵的时候,它们从南方回来了,这里依旧是它们的驿站。鲁北平原上有了黄河水的浇灌,旷野里就有了鸟儿们取之不尽的食物。鲁北平原上有了一个个明镜一般的蓄满黄河水的湖泊,便有了鸟儿们吃不完的鱼虾。有些水鸟一直就留在这里,小䴙䴘,凤头䴙䴘,还有斑嘴鸭,它们在滨州安家落户,在韩墩灌区大大小小的像一根藤上结出来的瓜果一般的湖水中繁衍生息,和整个灌区的村民们牛羊们以及所有的生灵们,一起享受这生命之源带来的恩惠。

我站在滨州东海水库的岸边,架起相机换上长焦镜头,双眸搜索着碧蓝的水面,在湖水波纹深处,看到了几个白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取景框里仔细观察,看到了几只秋沙鸭,白色的是雄鸟,褐红色的是雌鸟,成双成对向我这边游了过来。这些鸟儿寻常是见不到的,很珍贵。我不敢发出声响,让它们游得离我更近一些。终于看清它们的样子了,连反射着湖光的眼睛都看得清楚了。这是一群普通秋沙鸭,一共十几只,雌雄各半,也证实了这种鸟儿对爱情忠贞不渝的传说。它们下潜了,在水底呆了一两分钟,一只雌鸭嘴里衔住了一条不小的鱼,不断调整角度,直到鱼头向下才艰难地吞了下去。

水中又被激起了几朵浪花,是几只鸟儿从空中落了下来,加入到这支小分队之中。仔细看过去,不认识。拍下来回家查一下,知道了这是斑头秋沙鸭,又名白秋沙鸭,熊猫鸟,是一种细小的鸭,介乎秋沙鸭属及鹊鸭属之间,它们会与鹊鸭混种。是比较罕见的鸭类。它的眼圈发黑,真的很像熊猫的眼睛。

我把这个鸟儿来到滨州的消息告诉鸟友的时候,他在电话里对我说,思源湖里大天鹅来了。第二天我驱车前往被郁郁森林环绕在中央的思源湖,真的就看到了成群的大天鹅在湖面上游弋。天鹅们曲项向天歌,白羽照碧水。低下头的时候,从湖中饮水或者捞取食物,优雅极了。思源湖烟波浩渺,黄河水中的泥沙已经沉淀了,湖水蓝得出奇,周边的森林到了深秋叶色已经金黄,若从空中鸟瞰,思源湖就像镶嵌在黄金中的一块蓝玉,而那些白天鹅却又是镶嵌在蓝玉上的一粒粒洁白的珍珠。


这些情景,只能在高处看到,或许大天鹅就是从空中看到了如此美景,才降落下来,融入其中的。在蓝色的思源湖东南角,有一条长渠似一根丝带,连接着韩墩灌溉渠,连接着万里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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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空中鸟瞰,韩墩灌渠的渠首就像一只天鹅的颈项,从黄河大坝长长地伸进黄河滩,天鹅的喙插进黄河浊流之中,吮吸着河水,流进平原深处。黄河水从万里昆仑一路东来,劈山越岭,九曲十八弯,流过了千年万年,流过了一个民族多灾多难却又自强不息的历史。黄水滔滔,是民族的血泪。黄河下游被这条不断翻滚的巨龙纵横荡涤,天灾与人祸,蹂躏着一代又一代的三角洲上的人们,一直到了二十世纪中叶。从一九四六年人民治黄开始,到一九五五年国务院提出《根治黄河水害和开发黄河水利的综合规划》,再到一九五八年韩墩引黄灌区破土动工,一代又一代治黄引黄人在这片热土上洒下了鲜血和汗水。是谁在黄河中冰凌流淌的泥水中挥起铁锹,是谁在渠首引黄闸工地上用强健的臂膀夯实淤泥,是谁在坡堤上流着热汗和老牛一起把泥土拉上高坡,是谁在风雨中挑着一盏孤灯身披蓑衣巡查渠岸,还有谁在工地的窝棚里捧一把白雪搓化了直到手心冒出白气再抓一把炒面放进口中……

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那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那是一种舍我其谁的精神。这种精神沉淀下来,融化进韩墩灌区人的血液之中,潜入到韩墩灌区人的精神深处,几十年生生不息,几十年发扬光大。

接力棒交到了孙战勇这一代韩墩人的手中,已是二十一世纪一十年代。孙战勇是韩墩灌溉局的局长,是一个双腿沾满泥巴的水利人,带着一支同样双腿沾满泥巴的队伍。这支队伍在韩墩灌区两百多万亩土地上摆开阵势,在风霜雪雨中为六十万老百姓和无数的生灵送去黄河的滋润和恩泽。

孙战勇说,他的员工寂寂无闻,默默工作,不舍昼夜。是的,韩墩的员工我应该了解一些,我曾经在讲台上对着他们眉飞色舞地讲一些铿锵的言语,但我知道了他们的故事之后,突然觉得应该缄口了。英雄无言,心里流淌着奉献的乐章,就像人身体里的血液,就像黄河的流水,从韩墩灌渠汨汨流淌,每一根动脉和每一根毛细血管就是那些总渠干渠支渠毛渠,都把生命之源的黄河水送到平原深处。

流到了三角洲以后,黄河温顺了起来,开始用她甘甜的乳汁,哺育着无数的生命。韩墩灌渠就是一条脉管,流淌着母亲河的乳汁。

有一个朋友家住东北,祖先却是从黄河三角洲闯关东过去的,这里是他的祖籍。前几天交流,我正在韩墩灌区采风,那时候是初秋,金风掠过原野,捎来黄河滩区里玉米的香和高粱的香。电话响起来,朋友打来的,问我沾化的冬枣什么时候能熟,想在国庆节假期到老家看看,顺便再摘一些被誉为人间仙果的冬枣。我一直等待他国庆节能够到来,结果因了别的情由他未能成行。到了深秋,我从思源湖边上的冬枣林里摘下一些,快递发给了他。第三天接到了他的电话,说尝到了人间仙果的甘甜,很是兴奋。我告诉他,在思源湖畔,我想到了饮水思源,也告诉他,吃到的冬枣中饱含的甜蜜就是韩墩灌渠引来的黄河水的味道,就是母亲河乳汁的味道。

这种味道是无与伦比的,全世界所有的甘甜芬芳,在一颗颗红玛瑙一般的冬枣之中,全都可以体味到了。如今的滨州,到处都弥散着丰收的喜悦,冬枣的香甜,粮食的醇香,当然还有这里的人们脸上幸福的笑容。

朋友愈发想来滨州了,还要带上自己的年迈的父母,回到祖籍来看一看。朋友的祖爷爷去的关东,他是第四代,他父母都是黄河三角洲上的后裔,却从来没有亲近过这片土地。

我就告诉朋友,韩墩灌渠又向前延伸了,一直延伸到平原的最北端,那个天海相接的地方,这条黄河水流成的滕蔓,在末梢结下了一个巨大的果实,叫做金沙水库。

那天去思源湖摘完冬枣以后,我驱车向北,到了金沙水库边上。站在水库大坝上,看到了一座工业新城在海边上蓬勃崛起,万吨货轮满载从印尼或者是几内亚拉过来的铝土矿,在滨州港驻泊。沿海大堤上,甩着三条巨大的翅膀的风力发电机组不停地旋转。一群水鸟,掠过风力发电机的上空,在金沙水库中落了下来,尽情享受黄河水的恩赐,享受韩墩灌渠的恩赐。

秋沙鸭又来了,赤麻鸭也来了,绿头鸭也来了。还有鸿雁,还有鸬鹚,还有许许多多越冬的候鸟,在金沙水库,还有思源湖,垛湖,秦台湖,东海,以及大大小小的上百座平原水库中游弋。燕子在九月初九重阳节前恋恋不舍告别了黄河三角洲,白鹭一大部分也暂时离开,把这片土地这片蓝天碧水留给了从西伯利亚和三江平原迁徙过来的客人。


我遥遥望去,金沙水库的中央,有一群天使一般的大天鹅。

21161021日,明远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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