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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淑静 作者:韩淑静,网名梧桐夜雨,中学一级教师,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滨州市评论家协会理事。作品散见于《山东教育》、《山东文学》《中华诗词》《诗词月刊》《当代散文》《校园文艺》、《滨州工人》、《鲁北晚报》、《鲁中晚报》、《渤海晨刊》《董乡文学》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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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歌声
2017-02-10 00:00:00

如果你问我最喜欢谁的歌,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母亲的歌。

小时候,我家的夜晚常常是热闹的。因为住在村外,又是单门独户,住屋被浓密的树林包裹着,就像安睡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儿,温馨而又宁静。父亲的老哥们总是在晚饭后,聚集在我家敞亮的庭院里乘凉。没有院墙,没有灯光,凉爽的风浅溜溜地吹过来,格外惬意。融融的月色下,一张小桌,几张矮凳,一壶酽茶,一包烟丝,哥几个围桌而坐,他们高声历数着生活的酸甜苦辣,品评着庄稼的长势,不一会儿,蓝色烟雾便把他们包围了。

说到高兴处,父亲总是从土墙上取下那把锃亮的二胡,调一下弦音,然后有板有眼地拉几段样板戏,就有苍凉的男声随声附和着依依呀呀地唱。那一刻,杨子荣,铁梅们便活跃起来。

“文生他娘,来一段吧!”

他们招呼我的母亲。母亲呢,总是羞赧地低着头,一边给睡在凉席上的孩子们驱赶着蚊子,一边推辞着。

“你娘上学的时候可了不得,整天吱吱地唱,是宣传队的主力哩!”

常听母亲自豪地说自己完小毕业,完小是啥概念呢。上中学后,我曾经考过母亲世界上有几大洲,几大洋。母亲用浓重的乡音勉强说出几个,那个“难记州”(南极洲)让我笑得直不起腰。我却从未听过母亲唱歌。往往是月亮懒懒地挂在西边的林梢时,母亲把我从树荫下轻轻地抱到奶奶的蚊帐里。那时候,聚会散场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小桌子孤零零地伴着月光,矮凳上散发着淡淡的汗酸味,睡懵了的知了偶然叫几声……

第一次听到母亲唱歌是在一个炎热的中午。

母亲身材矮小,却是一个劳动的好手,出外挣工分能跟男劳力媲美。做饭自然落在小脚奶奶的头上,但奶奶从不给我们洗衣服。午饭后,总有一大盆脏衣服等着母亲。那一天,天气格外热,小孩子从不午睡,我和哥哥姐姐捧着几只收获的知了兴冲冲地回家来。我们特喜欢会唱歌的知了,把它们透明的羽翅掐断,扔在蚊帐上,它们就悲伤地唱起来,有时候愤怒地洒下一泡凉丝丝的尿液。我们邪恶地笑起来了,像一群森林小鬼。不会唱歌的知了也不扔掉,它们会表演转圈舞,掐断翅膀后,把它们背朝下放在地上。它们挣扎着,翻腾着,想努力翻过身子,于是一圈一圈地在原地打着旋儿,腾起一缕缕灰尘,我们笑得更欢实了。这表演往往在搓衣板上奋斗的母亲的身边举行。母亲脸上漾着笑容,忽然低声唱起来了。这是一种类似于自言自语的哼唱,是不经意间从母亲的心底泛出来的音符。

我惊讶地望着母亲,三十多岁的母亲声音有些嘶哑,像蚊帐上那只断翅的知了,却充满了柔情。母亲该不会从小童的游戏中,找到了自己的童年吧。

此后母亲做了育红班的老师。育红班相当于现在学前班大班。育红班跟小学在一个院子里,是一座透风撒气的敞篷式简易房屋。于是,课堂上,母亲的歌声常常挤过窄窄的门缝,丝丝缕缕地灌进我的耳朵:洪湖水,浪打浪;万丈高楼平地起;一树红花照碧海……

母亲的歌声高亢而洪亮,她极认真地一句句地教。没有曲谱,没有教材,更没有风琴伴奏,却总是欢快的,阳光的。尽管肚皮里填着地瓜面的黑窝窝,她的歌声还是把隐藏在地瓜粉中的丝丝甜滋味儿带给了我。那时母亲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稍微蜷曲的头发梳理成两条蓬松的发辫,自然下垂到腰际……

这是母亲留给我最完美的印象。

母亲在姊妹六人中排行老三,却因为是家里的第一个女孩,受到特殊恩宠。直到现在,小姨回忆起母亲总是说:“姐姐除去读书外,啥针线活也不在行。爹娘不让我读书,他们却走了,那时候我十岁,和你小舅跟着姐姐度日,要不是她,我活不到今天……”小姨的眼泪总在眼眶里打转,这个身材高大的长相富态的小姨,这个感恩戴德的小姨现在的生活,是母亲做梦也想不到的。经历了母病父丧多子饥荒的年月,母亲成了一个坚强的人。

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分了地,因为孩子多劳力少,母亲毅然决然地回归了土地,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田园生活。此后便再也听不到母亲的歌唱了。

最后一次听母亲唱歌,却是在母亲重病其间。

父亲去世后,孤独的母亲入了乡村的耶稣教会。入会的大部分是村子里的老弱病残,为首的是本村一个年轻的嫂子。她经常把老人们召集起来传教,没有固定的场所,往往在某人家,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喝茶边听嫂子演讲。老人们有拉呱的,有打瞌睡的,算是凑在一起图个热闹吧。最后的环节是唱圣诗,母亲总能记住那些歌词和曲调,因此得到嫂子的表扬。

疾病像一个挥之不去的恶魔缠上了母亲,教会里那本黑色封面的《圣经》传到了母亲手里。这本书在无数个疾病患者手里流传,上面印着许许多多已经离世的人的指纹。它工工整整地摆在母亲的床头,也许,病人们想从中汲取圣母的力量吧。

母亲再也不能参加聚会了。隔三差五,年轻的嫂子总是来我家给母亲上课。每一次,母亲勉强倚靠在被子卷上,一只手抚着《圣经》听嫂子讲解天国的故事……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嫂子带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来到我家。

屋外的阳光像一只嗜血的妖魔,舔舐着行人的肌肤。嫂子和陌生女人进的门来,稍作喘息后,便开始布道。她们虔诚地跪在母亲的身边,我悄悄地退到客厅,因为我不想亵渎神灵,我不是基督教徒。

也许我太劳累了,竟然睡了过去。忽然一阵凄楚的歌声把我从梦中唤醒。歌声很大,是三个人的声音汇集成的:一个清脆,一个柔韧,一个苍凉。我的母亲,虔诚地断断续续地唱着,缺了牙齿的嘴唇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苍凉的声音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歌声如同一只吉祥鸟儿,扑棱棱地扇动着翅膀在空气里飞旋,屋外的阳光失去了嚣张的气焰,柔和地像一张红彤彤的网,网着我家的屋瓦,窗棂,以及院子里的梧桐树。我听到梧桐抖动树叶刷拉拉的声音,听到大街上孩子们的脚步声更加轻柔了,小狗儿的叫声也带着顽皮的色彩。冰凉的蚯蚓顺着我的脸颊蜿蜒着爬下来,没有脚的身子柔软而轻盈……

我静静地躺着,母亲的歌声顺着肌肤慢慢浸入我的五脏六腑,渗入到我的脊髓中。这是我听到的最美的歌声,它是用爱与善良编织成的闪着母性光辉的花环,轻轻佩戴在我的脖颈间。

每当想起母亲的时候,我会摘下一片花瓣,轻轻吹去上面的微尘,举在眼前对着光明的太阳细数时光的脉络,母亲便笑吟吟地站在太阳边的云层上,对着我微笑……

2010-5-9

(共24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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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王子营2017-02-21

    从文中,深深感受到韩老师对母亲的爱。母爱,世上最无私的爱,一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