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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红霞 范红霞,山东邹平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创作委员会委员,滨州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山东省书画学会会员,滨州市美术家协会花鸟画艺委会委员。出版有散文集《谁是等你的那面墙》,曾在《文艺报》《散文百家》《山东文学》《阳光》等发表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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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洒黄河滩
2017-02-16 00:00:00

    河滩里风大,被吹拂的麦苗,旋起一圈圈绿色的涟漪。浇过一遍黄河水,麦杆又往上蹿了一节,滚滚的麦浪此起彼伏。空气一天天湿热了,麦穗秀了出来,颗粒在悄悄地鼓胀。阳光普照,一河滩的金片儿。由绿变黄的麦田增厚了很多,成熟的麦子一根根直立着,扎煞着麦芒朝向天空,碰撞、摩擦的叶和穗发出阵阵“沙沙”声,似是在叫喊,呼唤人们来收割。

亮晃晃的麦田映红了农人的笑脸,人们手握镰刀,喜气洋洋地奔来了——他们怎么能不得意?土地肥沃,水充足,从开春小麦长势一直很喜人,现在金灿灿的麦子就要收进场院、收进粮仓了!

有一个汉子,收了工却蹲在地头上,大口大口吸着旱烟,团团烟雾笼住他蹙起的眉头,他嘴里喃喃自语:“这是第九年了……”

在旧安村的记忆里,每隔十来年,黄河就要发一次大水。每一次发大水都是旧安村的灾难。旧安村坐落在河滩里,距河道不远,最近的那户人家出门五百米就到河边。人和庄稼,都是喝黄河水生长,祖祖辈辈在这里过活,他们的命是黄河给的,黄河水像母亲的乳汁。可是洪水肆虐的时候,房屋、庄稼、树木、花草……一切都无处躲藏。一次一次的浩劫,使人心有余悸,他们在心里一年一年地数着,越数越慌恐,惴惴不安。

这位汉子是村支书。我们这帮沿着黄河来采风的青年作者,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他。他此刻是站在旧安村新村村头接受我们的采访。已经是古稀老人的他,身板硬朗,精神很好,背后是一排排整齐的砖瓦房。他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忧虑,但脸上一道道皱纹犹如干涸多日的河底,在烈日下绽开纵横交织的裂痕。那一刻,我们都停止了“叽叽喳喳”,默默地注视着这张沧桑的脸,那深深的纹路里不知有多少痛苦、沉重的故事?

“你们没见过呀,黄河可是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发起威来,吓死人!”这张苍老、麻木的脸好像从噩梦里“醒”过来,他对我们讲,就是在那年,在前次发大水后的第十个年头上,黄河水的野性又发作了,是随着一场大雨暴发的,凶猛的洪水咆哮如雷。乡亲们刚收完麦子,那年产量高,收成好,大家正盘算着颗粒归仓可以歇几天了。可是,汛期的洪水大大超出了村民们的预想。大水滔滔,先是灌满河滩,玉米棵子只露出一点梢头;又横冲直撞,闯进院子,进了屋,床腿没在水中,装满粮食的水缸飘了起来,眼看就要被冲到河里了。家家告急,户户惊慌。一家人分好了工,女人和老人、孩子守在家里往高处收拾东西,男人们得不住地出门查看水情,在村干部的组织下去搬石头、扛麻袋包挡水。洪水越来越大,村子里的水与宽宽的河道连成片,成了一片黄色的茫茫的“海”,路早就被淹没,人不敢出门,再出去说不定会被水卷走。每家都有爬上屋顶和大树的人,打探上面救援的消息,等待救援的物资。

“那一回,村子被暴涨的黄河水围了将近二十天。县、镇领导划着船来查看灾情,看望乡亲。”老支书声调颤抖着,接着说:“县长现场布置搬迁工作,要求旧安村迁到堤外,重建新村。可是哪有这么简单,多少年过去,也没有一户人家搬出来。搬迁需要财力物力不说,人们也都舍不得走,一代一代在这里生,在这里死,哪能说离开就离开?还有,老辈里的人都认为,俺旧安人与水有缘,命里抗水,淹不死!”

在旧安,我真真切切地感到,人与黄河是一种特殊关系,他们惧怕黄河,视其为猛兽;他们又是如此地依恋黄河,赖以生存。这种又恨又爱的感情是刻在骨子里的。

大水过后,墙上留下水浸的痕迹,被冲毁的旧房屋剩下一堆残砖断瓦。人们一边重整家园,一边琢磨对策。再盖屋,高筑房基,房屋都“猫”在二三米高的土台子上,门前则修一条长长的斜坡,回家像爬山。站在院子里四下望,好像当年诸葛孔明在城楼上观景。

日子又平静了,黄河恢复了温和的样子,看不见波澜涌滚,只有河面上缓缓流过的黄沙,真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河滩里树绿禾青,鸟语花香,鸡鸣狗叫,羊咩牛哞,满眼祥和兴旺景象。人们忘记了昔日的灾难,曾经冒出过的搬迁的念头又缩了回去,何况盖座房子也不容易。一些上了年纪的村民还到镇上,一再要求留在这片他们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土地上。他们的理由也不无道理:滩内的地是黄河水冲出来的,不用施肥就流油,而堤外是盐碱地,不长庄稼,就算长收成也低,怎么能放弃良田种荒地呢?俗话说“穷堤根,富河沿”,“三年不收获,一收吃三年”,这么好的地到哪儿找去?可是,就在他们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那只猛兽却突然睁开眼睛,一跃而起,怒吼着朝村子扑过来……

人们渐渐明白了:这里,本是黄河的地盘儿啊!

倚水而居,是智慧的选择;离开河滩,难道不是大智大勇?终于,在政府的帮助下,旧安人带着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勇敢面对新生活的信心,挥泪告别黄河,去堤外建村种田。搬迁之前,全村老老少少都好几天吃不下饭,也不想说话,村子里像死了人一样无声无息。有些老头老婆儿天天到黄河边上蹲着,守着那条河,看那从小看着的静静流过的黄河水。每人抓了一把土,包好揣在怀里。搬家这天,几个女人突然控制不住大哭起来,孩子们也跟着哭,撕心裂肺一般,隆隆哭声久久地和着黄河的波涛滚动。

“一晃四十年了,新村建得这么像样了……”老支书好像从长长的记忆隧道里走出来,变得明朗的脸上荡漾着阳光。是的,他身后这个村庄,绿树掩映着红瓦白墙,柏油铺平笔直的街道,家家门前种了花草,墙上绘着山水风景和文化图片,村中间的空场上安装着各式各样的体育器材,老人、孩子们在那里嬉笑着锻炼、玩耍。村前村后,一派安详、和乐的气氛。旧安人的命运攥在了自己的手里,再也不像以往那样,任由黄河摆布。

我们在平坦的街道上漫步的时候,老支书回家取来那抔珍藏多年、念念不忘的黄土,让我们看。打开一层层的布包,现出干爽的浅黄色的沙土,轻轻地抓起,一缕一缕从指缝滑落,他眼睛里又闪烁着盈盈泪光……


(刊发于《文艺报》2017年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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