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菜情愫
牟海静
认识荠菜时,我已是一名准妈妈。这对于一个七十年代生长于农村的人来说,确乎是有些晚了。
童年时期,和我一般大的孩子大多是放了学就挎着筐子去剜菜或者割猪草,而我,则是比较“享福”的。出于父母的疼爱,我很少下地干活儿;出于奶奶的疼爱,家务活儿我也干得不多。一天傍晚,父母经不起我纠缠,终于同意我跟着几个玩伴去剜菜,又恐我不会剜,伤了手,就给了我一把生锈的镰刀。我则兴高采烈地跟她们去了。在村边的菜地里,我正快乐地忙活着,筐子里连草带菜还没装满,就一镰刀砍到了左手食指上,我攥着手指头就回家了。一进门,便是母亲的嗔怪:“叫你不去吧,你非去不可!你看,割着手了吧!”伤疤至今清晰可见。我剜菜少,自然认识不了几种野菜,就连饭桌上常见的曲曲菜和苦菜子我也时常混淆,更别说季节性很强的荠菜了。
孕妇嘴馋。有馋鸡鸭鱼肉的,有馋瓜果桃梨的,有馋异地小吃的……我偏偏馋野菜。道家讲“天地平衡”,难道我小时候吃野菜少,长大了非得补回来不成?公爹剜了荠菜,包成水饺,先由着我吃,其他人吃别馅的。我吃得那个香哎!十多年来一直留在舌尖,萦绕心头。当然,婆家似乎有个潜规则,孕妇才有资格吃荠菜水饺。大嫂吃过,弟媳吃过,妹妹吃过,姐姐是否吃过我不知,因为姐姐怀孕时我还没嫁过来。这种特殊优待大大提高了荠菜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公爹说,荠菜是最早报春的时鲜野菜,又叫清明菜,清明前吃鲜嫩可口,清明一过,就开出米粒般的小白花,结出三角形的种子后就老了,不好吃了。民间有谚语:“吃了荠菜,百蔬不鲜”,“阳春三月三,荠菜当灵丹”。我喜欢吃荠菜,然,要常享此美味不能老是靠别人,还得自己剜自己做。于是,那年春天,我认识了荠菜。长在空地里是铺开的样子,长在草窝里的是向上长的样子;受阳光照射多的正面呈黄褐色或紫红色,得阳光照射少的呈绿色。再结合闻味道来辨识,就更准确了。
十多年过去了,每到春天,我的心就像满坡的荠菜终于盼来煦暖的阳光一样蠢蠢欲动,不去剜点儿荠菜就对不起这大好春光,也打不了肚子里那条馋虫。我渐渐了解到荠菜的品质,在中药里,荠菜还被誉为“菜中甘草”呢!荠菜中蛋白质、胡萝卜素含量居诸蔬之首,钙的含量超过牛奶和大豆,维生素的含量也很高。《本草纲目》记载其“明目、益胃。”《新编中药学纲要》称其“凉血止血、清热利水,降血压,对高血压、眼底出血、齿龈出血、肾炎水肿有效。”我对荠菜陡然生出了一股敬意:艰难的岁月里,这曾经救济了多少穷人的常见野菜竟然有这般“神力”!
周末,约上好友,领上孩子,带上刀子和方便袋便出发。于我而言,这样的出行既是为了能吃上荠菜,也是为了剜菜的乐趣。
离开钢筋混凝土的保垒,抛却一周来工作的压力,飞往郊外。微风拂面,一种别样的温暖涌来,格外惬意!脚踏软绵绵的泥土,一种别样的亲切沁入内心,格外踏实!这才是真正的走进自然,真正的接地气!沟畔、渠边、田头、树林里,剜菜多少是次要的,最可心的是走走转转玩玩,间或临风嚎上一嗓子,也不用担心别人听见笑话。看着孩子们在田间疯蹿的样子,忽地想起我童年的玩伴们剜菜时也是边剜边玩儿。我伤了手的那次,我亲眼见她们偷了一个茄子,瓣不开,用牙啃开分食,为了争那块大的,在地里追了好一会儿,搞定后还边吃边说笑打闹。真是“大人孩子一溜理儿”!干一件事,有趣才更愿意干。
当然,剜着了荠菜再回家是非常高兴的事儿。倒出来,逐棵摘去干叶,剪掉长一些的根,洗净。择荠菜比择芹菜、菠菜、油菜等绿叶蔬菜麻烦得多。荠菜棵小,野生的干叶又多,须仔细择。也很难洗,田间泥土多,得洗四五遍才能洗净。锅里烧上热水,洗净的荠菜们一下锅立时就换了妆,不管黄褐色的,还是紫红色的,瞬间就全变成翠绿色的,绿得极为纯正,它们不再各顾各的长势,而是亲密地挤作一团,看着就让人喜形于色。
面对这来之不易的荠菜,我怎舍得随便一拌就吃掉?也不舍得烙成菜饼,放上油会杂了荠菜的味儿;更不舍得熬粥,我才不要荠菜做粳米的陪衬呢!唯有包水饺才能配得上荠菜的资质,才对得起我费的那些功夫,也才能温习那孕期的美味。包水饺时加肉或鸡蛋都好吃,因为荠菜的味儿最浓。看着刚煮好的饺子鼓着肚皮滑进盘子里,还想蹦跳几下,我的肚皮也在动。吃吧,还等啥!
春食荠菜,我国民间由来已久。《诗经》中就有“其甘如荠”的吟咏。白居易有诗云:“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陆游也有诗曰:“残雪初消荠满园,糁羹珍美胜羔豚。”还有一些古人留下了关于食荠菜的诗文。作为小时候吃野菜不多的那一代人中的一员,我大概今生都难舍荠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