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一百八十四）|秃连卫

秃连卫

魏纯明

关于秃连卫和鬼子摔跤的故事，我是听家父讲的。

秃连卫，本名魏连卫，山东惠民魏集人。他没有头发，人称秃连卫。他人高马大，身材魁伟，身强力蛮，力大没边，可以说是神力。他嗓音洪亮，几嗓子铜锤花脸的吆喝，穿破天空，回声不绝。

北方民间素来流行摔跤活动。魏集出现以盈利为目的的职业摔跤场，远近闻名。当时魏集最强的摔跤高手一位是魏保中，一位是秃连卫。秃连卫是魏保中教出来的。他俩相差十来岁，辈分是叔侄，关系是师徒，更像兄弟。

魏保中练的民间俗称“细胳膊跤”――武术跤，神鬼难逃，即快跤：四两拨千斤，现在术语称“散手跤”。秃连卫玩的民间俗称“粗胳膊跤”――功力跤，以功力压快，刚中强，一力降百会，即现在拿着摔的“揸把跤”。他还去过少林寺，练就一条神腿，摔得一手好跤。

有人私下里悄悄地提醒魏保中道：“保中，关键技术可不能随便传人，小心抢了你的饭碗！” 魏保中听了嘿嘿一笑，说：“谢谢提醒，可我不怕。一来我不靠这摔跤过日子，他学去挺好的，而且他的功夫若能超过我，说明这摔跤有提升，这是好事；二来这么大的世界，我也不可能把着四海不流水啊。切磋技巧，练就真本领真功夫，才是正道。”结果真是这样。后来者居上，徒弟常常胜过师傅。

他们师徒的摔跤有看头！秃连卫身高体壮，穿好褡裢，系好腰带，伸展伸展胳臂腿儿。魏保中中等个头，也穿好褡裢，系好腰带，秃连卫与魏保中先在场子里，拿着架势，一顺儿的转圈儿遛场。摔跤场上的“遛场”说明就要开摔啦，人们纷纷挤过来看。二位不紧不慢地遛，然后身子同时往左一扭，像一对儿咬斗的蛐蛐儿，面对面站好位置，哈腰低背，晃动膀子，走向前飞快出手，互相揪对方的领、胸部位的褡裢，双方又互不让揪，形成了紧张的局面。互相揪扯褡裢的“丝丝嚓嚓”的轻音，手臂碰撞“咔咔叽叽”的弱声，合在一起，奏出了“力”的乐曲。只有距离一米多的地方观看，才能感受到这种“力的美”。他们的摔跤，竟然成了一场神妙的音乐舞蹈艺术表演。

黄河北岸，清河镇竖起一座炮楼，里边住着四五十个二鬼子和一小队日本鬼子。小鬼子队长桥本喜欢摔跤，炮楼里几十号人摔个遍，没对手就到四处去找。见到身强体壮的汉子就拦住：“哟西，摔跤的有……”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扯着胳膊就摔。赢了，叉开腿一站，让摔输的人从他胯裆里钻过去。

秋后的一天，桥本带领人马来到魏集村，在魏氏庄园大门前，拦住了魏保中摔跤。桥本赢了，又叫魏保中钻他的胯裆。魏保中不从，被桥本一阵踢打。这时秃连卫走过来问桥本：“摔输了就钻胯裆，我替他钻！”说完爬下身子从小鬼子的裆下钻了过去。在一片唏嘘声中，秃连卫慢慢站起身，立到桥本面前，煞了煞腰带，拽住他的胳膊，脚下猛地一个绊子，将桥本啪地摔倒在地，扶起来连着又使两个绊子，摔得小鬼子桥本鼻青脸肿，赢得满场喝彩。秃连卫抱住膀子叉开腿，做出让桥本钻裆的架式儿。桥本脸上憋出猪血似的紫红溜出人群。

秃连卫叫在场的女人们背过身去，他掏出裆里的那家什在桥本倒卧的地面上哗哗地尿了好大一阵子，又很淋漓地哈哈大笑了一会儿，扬长而去。

谁知几天后，小鬼子桥本从惠民县城请来一个叫羽生的摔跤手。听说羽生在入伍前是日本北海道的职业摔跤手。羽生与秃连卫要一试雌雄。

场地还在魏氏庄园门前。第一回合摔个平手，都摸了一下对方的招式。第二回合，秃连卫输了，第三回合秃连卫也输了。又摔两跤，秃连卫的那条神腿都没用上。桥本拧出一脸淫笑，逼着秃连卫去钻羽生的胯裆。羽生摆手不让，要秃连卫喊一声“大日本万岁”就饶他。秃连卫额上青筋暴突，忽然从墙角抱过一个碌碡，将一条腿担在地上，双手高举碌碡，“咔喳”一声，砸断了那条神腿，晕厥倒地。

羽生脸上一阵抽搐。桥本令人打来一桶冷水，泼醒秃连卫仍逼他喊：大日本万岁。

此时场上围观者众，极肃穆，肃然盯住秃连卫拖着鲜红如旗的腿，一步一步爬到羽生面前。羽生退一步弯下腰欲将这位中国汉子扶起来，却被秃连卫一手甩脱。羽生又后退三步，摘下军帽深深地给中国的这位铁汉鞠一躬，然后拉着桥本慢慢退出人群。

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后的一天早晨，秃连卫由魏宝忠扶着，又出现在人们面前。秃连卫虽然单腿独立，但是拄着拐杖，他的腿行动如初。他的名声传遍了十里八乡。

太阳升高了，晨雾散尽了，魏集村幽雅的轮廓清晰地显露出来了。太阳照在秃连卫的头上，映得脑袋发着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