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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雪松 雪松,姓名赵雪松,山东阳信人,山东大学中文系专科毕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副主任。诗人、散文随笔作家、书法家。有诗歌、散文随笔百余万字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钟山》《天涯》《作家》《上海文学》《山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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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物
2017-01-18 00:00:00

红秋衣

一回头,那件大红的秋衣还挂在刺槐树的枝柯上。

一阵刺鼻的樟脑味把我呛得直想流眼泪。潮湿的季节刚过,妻子要晾晒陈年的衣被,满屋子噼噼啪啪的拍打声,仿佛是对这个季节,进行一场意味深长的命名。

在一只从未翻动过的木柜的最底层,一件大红的针棉秋衣浮现出来——它是那种旧式的小开领式样,皱巴巴的、瘦削单薄,仿佛穿过它的人刚刚发育不久,领口和腋窝处还隐现着没有洗去的白色汗渍。

但那大红的颜色让我眼前一亮。

妻子嘟囔着、摇头:这是谁的衣服……我拿过来,使劲地闻——除了能隐约地嗅出秋衣上的汗味和经年的霉味混合而成的一种怪味,我还闻出了遗忘……

我已经忘记了过去的气味,但青春找上门来了。

那个场景是否真的存在过——告别父母,在偏远的乡下代课教书的那个小学校,一根木头支起的没有球网的篮球架下,我光着膀子在打球,从下午放学一直打到天黑。

——没有人看,也没有喝彩。空空的球场上,只有我和我的影子在醉心地晃动,在太阳下狠命地跑、跳、投……一至于我把最心爱的大红秋衣都忘记了。

——一回头,它挂在刺槐的树枝上讪讪飘动,像一小片寂寞的晚霞。

瓷 猫

除了农具,祖父留下来的就只有他枕着睡觉的瓷猫了。

祖父的一生很简单:在太阳下的田地上干重活流大汗。大口大口地吃饭。枕着瓷猫打呼噜。

一想到无论春夏秋冬,祖父都要枕着一只硬邦邦的瓷猫睡觉,我那睡惯了丝绒软枕的脖子就本能地起反应。若说酷夏,凉滋滋的瓷猫可以消暑,那冬天呢——祖父说,惯了,没有瓷猫睡不好。

我注意过斗笠下祖父的脖子:黑红、粗硬。作为一家之主,他靠出大力流大汗立命。脾气爆,不服输,稍有不对付的事,他就耿脖子扬脸。看惯他低头干活不出声的样子,乍一扬脸露凶,确实吓人。

带着一生的倔强祖父谢世,却留下了这个散发着滋滋凉意的瓷猫。现在想来,没有让瓷猫随祖父一起入土是一个错误——我曾请搞瓷器研究的朋友看过它,它不仅造型粗陋,瓷的质地也很普通,是典型的大路器物,民间多得是,没有什么收藏价值。但它毕竟是自己先辈用过的,随便扔了也就没有了念想。而要再去使用它,在夏天里枕着消暑,不仅房间里的空调不愿意,我那在单位里点头哈腰养起来的文明柔软的脖子也会抗议……

北湾

……旧物,有的在变大,有的在缩小——北湾属于后者。当我二十年后再看到它时,它简直就像是一片小水洼,静静地憩息在蓝天下。

其实,北湾没有变,既没有变大,也没有缩小——它碧清的水面上的波纹没有变,水面下荡漾的暗绿色水草没有变,一湾如盖的荷叶没有变,就连我走近它时、青蛙跳入水中的声音也还是那么迅捷、清脆……

北湾曾是我少年的乐园。它没有名字,因为在村子的北面,村里人都叫北湾。每当夏季来临,北湾就是我和小伙伴们的家。我们在北湾里比赛游泳,比赛捉鱼,浑身糊满泥巴,从水里站出来,一起向过路的人亮出小鸡鸡……一个猛子扎下去——仿佛是一个长长的梦——当我在对岸钻出水面的时候,我已经长大成人。

北湾有多大啊——它容得下我少年时代所有的欢乐和梦想——悔不该在西湖荡舟、东海航行、在青岛的海滨畅游……我知道,那让北湾变小的,正是它们。

北湾里本来没有那么满当的荷叶,只是在湾的东北角有稀疏的几盖。那一年,公社里的干部来到我们村子里,号召(逼着)村里人打狗。打死的几十条狗埋在了北湾的湾边上。那一年,北湾里就忽然长满了碧绿硕大的荷叶,茂盛的荷绿涨满了整整一湾,涨得我和伙伴们浑身生疼。

也就是那一年,我们离开了北湾的水和泥,离开了故乡。然而,那日后令许多人羡慕的好水性却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身上。在我的记忆里,我并没有跟谁学习过游泳,我是跳进北湾就开始游的,就像北湾里随便哪一只青蛙一样。

令人不解的是,我那脑筋聪慧、学习良好的儿子,却怎么也学不会游泳。我曾经在海水里教过他,在安全设施健全、宽敞明亮的游泳馆里用手托着教过他,甚至还专门请过游泳教练……

也许,在他的生命里,缺少一个北湾?

站在北湾边上,我想得和北湾一样大。

合 影

二十五年前我同兄弟姊妹的合影照片,是我帮母亲收拾旧物时偶然发现的——黑白照,四寸,皱巴巴的,边角已残破。这张照片,是我同弟妹们在县城唯一的一家照相馆,用老式座机拍的。

后排右:我。大哥。站着。十岁。身穿横条纹背心,海军的那种。裤子露不出来。文静的眼里含着笑意。

后排左:大妹。站着。九岁。上身穿白色长袖夏衫,下穿碎花裙子。绷着脸。

前排右:二妹。坐着。七岁。穿白色连衣裙。娃娃脸。甜甜的。

前排左:小弟。坐着。三岁。穿小翻领海军服。虎头虎脑。

二十五年后,我在一家新闻单位工作,工作成绩平平。儿子已上大二。大妹下岗,成了个体户,加油站老板。二妹,一家制鞋企业的政工干部,自己带着孩子。小弟,一家大学美术系的团干部,脾气暴躁,父母常为之焦虑。

我专门买了精致的像框,把这张我们唯一的合影镶起来,摆在书桌上。

看着这张合影照片,有时候就像是看一张“寻人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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