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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村庄,就是一块胎记(组诗)
《命有繁花》
这几年不怎么回去。一些人出生
一些人死去,哭声笑声有新有旧。总有人
抡着铁锹上坡下地,像挖金子一样
给自己掘着坟墓;总有人裹着棉衣依偎墙角
借来历不明的光扶住日渐陡峭的年纪
打个盹,从梦里置换出真身
村子时常在心头打转,还是那个样子
即使到了春天,到了春天
街边的花香,也打不开老屋的锈锁
《老屋记》
相对宅基地上快要坍塌的旧房
老屋还算新的,风声陈旧,回忆还是新的
冬天落雪秋天避风,春天窗棂咯吱咯吱地响
夏天用虫鸣打成的铆钉,钉紧门窗
不让短命的夜溜走。“去去去,赶紧滚”
掷一块石子,驱赶偷葡萄的鸟
回忆有了裂缝,从嗓子眼儿出发
掉在心上,变成微小的疼。那年
南墙的枣花初开,父亲便离开人世
不知那碗粗的树干,是被
做成入地的棺木,还是升天的云梯
《泪雨桑田》
估摸着,南岭上已经睡满了人。思念如虫
反复嗑咬我的乳名。村子被截成两半
不是山上山下,而是天上人间。五脏六腑里
注满一座山的悲愤,灰烬时常飞出
抚摸日渐苍悴的脸和心跳。椿树藏着全部的疼
山窝子的水,连同洗桑女人和一个孩子
一起干涸,那年夏天
一个男人和几亩青桑哭成了泪人
《割猪草书》
寂寞如斯,大地温热,酣睡的蓝天下
乌云,像梦中翻身的人。南风一到
野花野草合法地开放,拿起镰刀
马齿苋、苦菜花、蒺藜草纷纷败倒我的裤脚
偶尔割到自己,像突然从梦里把肉身抽出
柔嫩的柳条被弯成桂冠,戴过头顶
把大叶菜编成草鞋,践踏乡间的小道
有时太阳也会上来插句话
语气柔和,漫过嘴角又匆忙离开
蔑视的眼神,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又写柿子》
直接这样说吧!清高。独处村外或山野
春天就看他吐露鲜芽,枝叶肥润
一串串青果,像硬实憨厚的农民。到了秋天
枝叶散尽,只剩橘黄的熟果悬在枝头
老人常说那是鬼魂回家时打的灯笼
夜里常常没有光,柿子能反射月亮的白
把满山遍野铺满涩涩的苦微微的甜
原先我有一个故乡。父亲死后
故乡变成两个:墓地和母亲。而我
成了一个心中有鬼的人。曾怀疑
哪枚野果里睡着他的肉身
然而找寻生命的过程越发苦涩,孤冷
就像此刻的人间,浑浊不堪
但我不害怕,故乡的柿子就像橘灯
会在昏暗处突然为我处亮起了光
《崖》
一写到这里,手中的笔就栽个趔趄
呼吸顺着土坡滑了下来。崖下
是村里集中的菜地,后来改成桑园
母亲,每天推着桑叶上下几次
崖下的小河可以洗桑,我幼时还洗过澡
如今站在河边,浮出水面的只剩回忆
凄凉的风语无伦次。母亲喊我回家的声音
依然清脆,如鸟儿轻啼。桑叶和脸多么相像
藏不住的涟漪,推送着那个年月的苦乐
一到冬天,崖上结冰。桑树间
旋转的风就像马达,加速村庄的衰老
《等风来》
村庄安静,像磨盘,像坍塌的土墙
树林安静,像大地,像割断心肠的青草
学校安静,像旗帜,像空无一人的教室
只有屋顶、落叶、尘埃、草芥
都在发出自己的声音
呼呼的风声安慰着旧了的心。让我
安静一会儿聆听一会儿,感受被慰藉的快感
快感,就像一个人来到井边
看深水收留下黑色倒影,像此刻古老的村子
——风声吃紧,一滴泪轻轻落下
(发表于《星星·原创诗歌》2017年7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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