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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乡愁的界碑》(组诗)
文/时培建
《恋曲》
这是一条北方人熟悉的大河
河水从地图上流出来,一路收留
所有的 “陡峭” “湍急”和“狭隘”
流经我的笔下,已疲惫不堪。她多想歇一歇
至少不能浑浊着身体,拜会那辽阔的深蓝
我时常徘徊在深秋的河边,捡拾她
从远方捎来的思念,树叶飘零在河面
迟迟不肯离去,化作皮肤上的斑点
啊!她曾是多么年轻俊美的少女
到这里,已是饱经沧桑,再也无法
承载岁月的流光溢彩
她听不到季节对她的呼唤
——这熟悉的一幕,刻骨铭心
这是从壶口倾泻而下的瀑布吗
这是流经黄土高原裹挟万里黄沙的河水吗
这是三角洲腹地辛勤打磨出千里沃野的母亲吗
我已记不清,因为时光太过漫长
把曾经的激情和歌声,掩埋
把排兵布阵的绿树,掩埋
还有那星罗棋布的村庄,统统掩埋
曾经的豪放奔涌,只剩一个枯萎的画面
画面中,鲁北平原的农人
把“勤劳”种进地里,等待收获奇迹
奇迹——只是大河留给岁月的一个幌子
不是此刻,也不在心里
《佛香》
能有多少僧侣,像我这样虔诚
打黄河身边经过,还能留下几句诗
或者,感伤的泪水
我是一个平凡的诗者,在黄河边吟诵
我又是多么幸福的过客,看那那怎样的香
催开石头上的花朵
我在岸上听柳树絮语,黄河无言
我却分明听得见她的脚步声:
无非是裹挟着唐古拉对中原的热浪含羞而来
无非是席卷着黄土高原对下游子民的深情款款而下
只是,她不停留,固执地向大海奔去
在黄河边行走,我也像黄河一样
坚定、执着、铿锵。足以让繁花盛开
拂动幡幌,让风儿转动经筒
《繁花》
俯视这条让人敬畏的大河,恨不得
把血液搅拌泥沙,像她一样流淌
河水到了这里,突然慢了
仿佛和我的步履一致,从另一个城市
挪向这个城市。河面上没有船帆
就像没有我途径的脚印
也不缺像我这样漂泊的落叶
在这条沉淀的道路上,执念走着
走得没有声音,静如哑剧
波光起伏的情节,令人窒息
静默是何等的痛彻心扉,才能
鼓动延绵的野菊花,与春天争斗
多想一个人远走,然后把泥沙留下
留给沃野,留给繁花,又多想把自己留下
将骨肉归还土地,让血液倾入大海
《月光》
“举头望明月”的那个夜晚
是诗仙打劫了月光,还是月光惊驾了李白
他多么盼望。窗前不是凝霜,是佳人
而我。最爱关灯的一瞬。看月光
顺天台摸进卧室闯进身体。点燃膨胀的欲火
引诱一颗平静的心不甘寂寞
于是,一个人起身而坐,凝视窗前
看孤傲的君子兰举起宝剑
把浓光劈成两半,一半洒向黄河偏南的故乡
那里有山,有水,有一缕直上的炊烟
有望穿秋水的老人,一半洒向黄河北城的中央
这里有车高楼,有一夜未平的激情
有秋水尽头的思念
一条大河,就是一条脐带
让我吮吸着故乡的营养,把乡愁养大
这一夜终究不能入睡。灵魂深处
刚擦干的泪眼,又被静静的月光浸湿
《乡愁》
有故乡有炊烟,有高高的芦苇和长长的思念
还有门前那棵青柳,干枯死去,又被连根拔起
烧成灰,深埋地下一尺
这个厚度,足以从天上抵达人间
时常从梦中惊醒
一个将黄土穿成衣服的人走出山野,向北张望
“哦,过了河就是儿子的家了”
那么近,他却不敢趟水,怕衣服随波而去。更怕
虚无的身体被冰冷的月光,瞬间穿透
在这里,有一间陋室,适合把自己藏起来
在深夜咀嚼孤独。我不能养鱼,母亲说命理不合
更不信佛,但会在诗里叩拜。偶尔
遇见镜子里的自己,四目相对,无端泪涌
《饮酒》
阳光有刺,在滩涂上站立已久。平原
低着头,默念心经。羊还在吃草
啃食荒凉的土地,颓败的光阴和腐朽的身体
清亮的蓝、透澈的白
美到无法掺假,美到可以杀人
一个正在缴械投降的季节
野景不肯臣服,斜阳奋起抗争
即将入海。久端的世界终于放下
酒还没抵达骨头,冷风已在肋间生成
经历冬天,总要蓬头垢面
怀抱着落叶,更像诗人或饮者
不想再辜负这痴情的季节
依着它的性格——冰冷高傲绝情
抛撒一路格桑的香,取悦芦花
而此刻,它更像寂寞叛逃者
孤身来到鲁国,在深秋感染一场大病
脏体衰竭。赴死的路上,需要一顿大酒
用来御寒,用来止疼,用来重生
《私念》
我的身体里,住着一条大河
血液中,汩汩流淌着她的脉脉柔情
岁月变迁,没有摆渡的船工,没有氤湿的号子
白天黑夜犹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增生的土地,荫郁的槐林,漫天的花香
循着大河,千年来把恩泽带至于此
阳光下和生活拥抱,无休止地纠缠
而生活渴求平淡,拒绝大浪滔天
谁能预知命运的流向,是否
同黄沙一样绵软,又同黑石一样铿锵
消失的父辈们,在石头、黄沙、河水的缝隙中
安睡。归宿,在无法自拔的命运中越陷愈深
等不及一炷炊烟,从光阴的腹部升起
我在岸边守候,守候着父辈的理想
守候一排孤雁纵横天野,一段情韵浓醇如酒
大河之上,没有情节的故事还在发生
多年前来此,单薄的我如河面的落叶
浮沉间,被迫游走在城市和城市的交汇处
而今我拥有一片田野,像一位老农
顺应天意,经营好自己的庄稼
循着大河,衍续着自己的血脉
迎着命运,磨砺出自己的性格
当贫贱富贵与土地连在一起,便成了梦想
因为梦想,我无数次从自己的身体里经过
大河明亮的波涛漫不经心,醉了的人一一醒来
全身裹满泥沙,如同上天的恩允
几枚落叶,正在远去的方向上窃窃私语
晦涩的神情,如沉默的涟漪
和落日一起把无限的深蓝,过成日子
【作者简介】
时培建,男,常用笔名铁水、天池小鱼,1987年生于山东五莲,现居滨州。习诗至今,已在《中国作家》《草堂》《诗歌月刊》《星星》《山东文学》《诗选刊》《绿风》等期刊发表过大量作品,入选多种年选,荣获“第八届万松浦文学奖”等众多省级国家级奖项。现为山东省作协会员,滨州市作协理事、诗歌创作委员会委员。
【评论】
一条河里藏着什么
文/许烟华
在我看来,80后诗人是轻装上阵的一代。新世纪以来,外部对诗歌的干预越来越少,诗歌身上附着的世俗功能迅速退化,使得80后的写作更为轻松、自由、纯粹。但是,在轻松、自由的宠爱下,他们其中一部分人的写作又略显恣意、轻浮与懒惰。而时培建,一个认真、勤奋的写作者,凭借他对生活和命运深刻的感知以及对诗歌切入肌理的触悟,凭借他的沉实、稳健与高产(2016年发表诗作近300首),成为诗坛引人注目的后起之秀。
最早结识他是2014年一个下午,在一个诗歌QQ群里,一首《祭父帖》引起了我的注意。这首诗情感饱满,文字里洇染着巨大的悲恸,语言纯熟而富有张力,事实证明,我的眼光不错。短短两年,时培建的诗歌才能迅速显现,他在知名刊物发表了大量作品,并荣获多个诗歌奖项,加入了省作家协会。
里尔克曾告诫青年诗人:“要躲开那些普遍的题材。”而培建的写作恰恰迎难而上,从我们最熟悉的亲情、乡愁中攫取新意、诗意。就像眼前这组诗,他依然选择了黄河、故乡作为他的情感代言。
慢慢地过渡,不露声色的渲染。从黄河向故乡的转变,在思维上有了行进和升华。“在黄河边行走,我也像黄河一样/坚定、执着、铿锵/足以让繁花盛开,拂动幡幌,让风儿转动经筒。”诗人打开了内心,视察这世界,将感觉延伸,表达出理性的思考。在情感的递进中,诗人“将肉体归还土地,让血液流入大海……一条大河,就是一条脐带”,乡情、乡愁、乡音、乡韵扑面而来。诗中“我时常从梦中惊醒,一个将黄土穿成衣服的人走出山野/向北张望,哦,过了黄河就是儿子的家了/那么近”,这一句最能打动人,父亲离世,让一个儿子无所适从,而诗人运用大的意象——黄河,来表现天地分离的悲恸,切入肉里,刻骨铭心。
诗中,还形象地将黄河比作一个重病患者:“脏体衰竭。赴死的路上,需要一顿大酒/用来御寒,用来止疼,用来重生”,这是诗人对生命的思考,御寒、止疼、重生都包含了作者对命运的再度审视。而到最后,“如今,我拥有一片田野,像一位老农/顺应天意……便成了梦想”。似乎,诗人已经像黄河一样适应了平静的日子,适应了离开故乡的生活,适应了拥有乡愁的命运。故乡,已经慢慢离去和淡化,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诗人也看到了自己对于回忆和生活的无奈。
一条河里藏着什么?这对写作者是一个考验。总体来说,这组诗既有望远镜,也有显微镜,既写出了雄浑、大气,又写出了渺小、卑微。“倾泄”“、裹挟”、“打磨”“、掩埋”这些词语的集结出现,奠定了组诗的基调,也显现了诗中隐蔽的内在力量。而对故乡、亲情这些人类共同情感的诗意解读,也让这组诗走出了个体经验的束缚,进入到具有普遍意义的公众的内心。
【许烟华简介】
许烟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理事,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协副主席。作品曾入选《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诗歌卷》《中国诗歌选》《中国诗歌年选》《中国最佳诗歌》等。连续两届获得中国金融文学奖、全国鲁藜诗歌奖等奖项。参加山东省作协首届高研班、山东省第六次作家代表大会、山东省青创会、第四届中国诗歌节。毕业于鲁迅文学院第20届高研班。著有诗集《心影暴风》、《烟华》《中国诗歌1970》(山东卷)(合著)、《九人行》(合著)。主编中国第一部单年度诗人作品选《中国诗歌1970》。传略收入《中国诗人大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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