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家乡的雾

雾生在深秋里，一冷一暖的天气形成了雾。这些年里，可能是天气变暖的原因，深秋里很少有雾，倒是立冬了，才有了雾的影子。今早起来，看到窗外雾蒙蒙，心里就有些感慨和惊喜，这些白色的像轻纱似的雾弥漫了整个城市，远处的楼房只看到虚幻的影子，路上的车和行人细看才发现，还有那些树木、村庄，若有若无，很像老家那时的雾。

老家那时的雾到了深秋几乎天天有，雾散了，满地露水，地里劳作的农民，下身都湿漉漉的，围在腰间块塑料布也不管用，那时的人啊，等不到露水没了再下地，天天有干不完的活，一年到头都是这样。刚分地那会儿，农民的劳动积极性空前提高，除了老弱病残，没有在家闲着的，种地就像种园，都是精耕细作。那时，村庄的周围没有化工厂，都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原野里树也不多，都在沟渠上，零零散散的分布着。秋天，雾来得早，几乎是刚入秋，秋场还没忙完，雾就来了，几乎是天天有，大多时候太阳一出，雾就慢慢的散了，只留下太阳高照，晴空万里。也有很多时候，雾一上午也不散，太阳快要落下了才慢慢淡去，淡去后一晚上又生成，一连好几天就这样，这就使人有些恼，农活是等不得的，雾再大也得干活。

这秋里，麦子种上了，地里主要的活就是摘棉花，摘棉花也是很累人的，一遍不等拾过来，地里已经很白了。有雾的时候，摘棉花还不好，雾在棉花上生成些小水珠，棉花就湿，成色就不好，就卖不上好价钱。等雾散尽了再摘，满地的白，看着就着急，也摘不过来。

那时，棉花值钱，家家种的多，俺家就五六亩，经常里，五六亩棉花就娘一个人拾，天天忙的，饭都顾不上吃，看到雾天就着急，上坡的还好说，她就怵头南洼的棉花，没车没辆的，自己又不会骑自行车，二十多里路就靠双腿走，早走晚回，回来还背着一大包袱棉花，再遇上雾天，路又不好走，光些车辙，深一脚浅一脚的，她能不着急吗。可着急归着急，这秋里，没雾的日子少。

我却不知老人愁，喜欢这雾蒙蒙，走在雾里，很享受那种凉，那种湿，凉和湿很粘人的，喜欢往人身上钻，使人浑身痒痒的，有些莫名的兴奋。很多时候，看着大雾漫天，我总是憧憬和幻想，憧憬那些不好言语的美好，幻想在白云里游荡。我家住在村外，出门就是北坡，顺着北坡的路走着，没人来打扰我。大雾的天里，再勤的乡邻也会懒一会儿被窝，享受着大雾带来的福，这时候多睡会儿，谁也坦然，连雀鸟儿都不会出来烦扰，谁也不会像我一样，一早在大雾里，摸着潮湿的白杨树干发些无名的感慨，这就是少年的情怀吧，越长大越多些心事儿。

当然，我只是喜欢雾，喜欢听那种沙沙声，就像有许多冰晶在我面前跳舞；喜欢那种冷湿，那种挂在我睫毛上打秋千的小水滴；喜欢一个人在雾里独自的走着，此刻，世界是沉寂的，我的心情是释放的，可以啥也想，啥也说。雾里，路两旁的沟里，那些残留的草、衰败的叶都是湿漉漉的，夏日里，这应该是甘露啊，秋后再不吸收一点，却添了些萧瑟。走近那些棉田，棉叶是枯红色的，棉桃上布满了红色的斑，就像高原人们脸上的腮红，其实，这些棉桃还未成熟，可天天在这样的雾里，又不适应突来的冷，也只有瑟瑟发抖，未熟已经夭折。我可怜这些棉桃吗，连自己也说不出，只是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那些心里的美好在雾里实现。是的，懵懂的少年该是有许多幻想的，很想去天上看看，还有白马王子的情怀，更想有高深的武功，成为行走江湖，抱打不平的英雄好汉。我总是有很多说不出的失落，只好在这雾里想，享受着成功的满足。这雾啊，满足了我心中虚无缥缈的梦幻。

虽说在雾里，可那些北坡的路太熟悉了，就那样走着，不用辨别方向也迷不了路，哪怕是雾再大，伸出双手不见，也丝毫不担心。曾经的北坡，在家那几年里，天天陪着我。

在雾天里，我也经常和娘下洼，赶着我得牛车，我的老黄很熟悉南洼的路，只要套上车，拐向南洼的路，不用吆喝它，它就会自己走，哪怕是在雾里也走不错路。我的老黄还有个毛病，光捡好路走，从不走哪些车辙，害得我和娘一路颠簸，要知道哪些车辙是很深的，还常年有水，我的地排车显得有些轻，颠簸的就更厉害，就是这样，我也只是喊几声，最多拍拍老黄的屁股提醒它，从不把鞭子抽它身上。一路颠簸，娘却是高兴的，平时下洼她总是一个人走，二十多里路呀，一早走，晚晚回，回来还背着一大包东西。赶着牛车下洼好了，不用走路，不用负重，娘的话，就像旅游似的，说到这些，她总是一脸的笑。是的，我和她下洼，她就轻快多了……

可现在，我失去了那时的时光：雾里，我在北坡里溜达，和娘下洼，娘俩说不完的话。都失去了，连这雾一点不剩。秋里没了雾，却多了些霾，雾霾像是雾，却没有雾的清凉和潮湿，只有些难闻的气味和窒息的感觉。好在这几年里，霾少了，蓝天多了，雾却没了踪迹。

今早的雾使我兴奋起来，匆匆吃了早饭就出来，可没等我走出小区，雾就散了，飘散得如此快，就像故意对我似的我还没等回过神来，城市就清晰起来，那些楼和树，还有那些马路全都展现在我的面前，一览无余，就禁不住有些失落，幸好，炽烈的阳光给我些安慰，就像当年的阳光……

二〇一八年十一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