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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user 陈德泽,1954年出生于山东阳信县劳店乡官庄村。山东教育学院毕业。先后从事初中、高中语文教学,教育局教研室中学语文教研工作,后从事文化工作。自1982年在《农村文艺》发表第一篇小说以来,先后在《大众日报》、《联合日报》、《农村大众》《读者》《读者文摘》《做人与处世》、《深圳青年报》《渤海》等省市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60余篇。其中短篇小说《红棉花》在《山东文学》与《太阳河》联合举办的“全国‘胜利杯’短篇小说征文大赛”中获三等奖。散文《温暖的棉花》获第二届‘孟郊杯’全球华人散文大赛优秀奖。2000年获《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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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庄
2017-02-15 00:00:00

县里在向市里推荐文明村的时候,有关部门从全县所有的村子挨个扒拉档案,历史的,当代的,扒来扒去最后找到了圆庄。人们惊奇的发现,建国以来,圆庄没有发生过一起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案件。翻开仅存的明清和民末清初时期的三本县志,均有对圆庄“民风淳朴”等文字的记载。于是,县里抽调几个笔杆子深入圆庄及周边村庄几番调查论证,几易其稿,将拟上报圆庄为市级文明村的材料搁到了县主要领导的案头上。

然而,这一搁就没了下文。

当然,不是领导太忙没时间翻看,也不是领导不重视精神文明建设,而是这期间有关圆庄的另一份材料,几乎与那份上报文明村的材料脚前脚后的放到了领导的办公桌上。不过,另一份材料是反面的,是一封举报信。就是这一份举报信,让领导将提起来签署同意批复推荐圆庄为文明村的那支笔迟疑了一下又放了下来。

圆庄是鲁北平原上一个离县城很远的偏僻村庄。

关于圆庄的来历有一个说法,就是三国时候袁绍的某一个子孙在经历了祖父袁绍与曹操的那场残酷的争斗后,对尔虞我诈打打杀杀的政治失去了兴趣,带着一家人悄悄地来到这片在当时还是人烟稀少的平原上住下来,然后围着所住的地方,信马由缰的圈了一块地,割断了与本家及外界的一切联系,开始了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那马圈地的时候正是农历八月十五晚上,圆月高挂,月明星稀,马转了一圈儿回到起点时,正好是一个圆形,袁绍的这个子孙认为这是天意,所以尽管圆圈儿外的土地当时还没有被外人开垦,他却不许家人再向外开垦一寸。临终时留下三条家训:后代子孙不得向圈儿外开垦外土地,不得从政,不得破坏圆村格局。对于这个说法,圆庄人并不认可。想想也是,袁绍在历史上虽曾显赫一时,但充其量不过是曹操手下的一个败将,又有谁愿意承认自己的祖宗是个草包呢?!不过有一点似乎印证了这个说法,就是自有记载以来,圆庄出过识文解字的秀才,出过能工巧匠,却从没出过一个掌权当官的人,圆庄格局依旧,圆庄的地即使在土地改革时期,也没有向外再开出一寸。

圆庄的地是圆形的。圆庄处在圆形地的中心。村子的设置布局也是个圆形的。村子中间是一个圆形的池塘,一户户房屋围塘而建,成为一个圆环状。村子的主要街道则在村外,像是一条腰带围在村子的周围。通向外界的一条大道从村子的北侧滑过,村子的主要街道像是这条通向外界大道上的圆环。

圆庄的人都姓袁。也许是因为都姓袁所以才有了圆庄这个村名。村里的人都长着圆圆的脸庞,圆圆的脸盘上一双圆圆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一闪一闪的显得很和善。跟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人说话,往往自己也会很和善起来。所以外地人到圆庄走亲访友或是卖瓜卖菜做生意,即使很有脾气很有火气的外地人,在圆庄也擦不起一点火星来。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那场文化革命中,有一个姓王的副县长被造反的红卫兵们昼夜批斗,不堪忍受,躲到了圆庄,红卫兵们杀气腾腾的追到圆庄,不知圆庄人使了什么魔法,从圆庄回来的红卫兵们不但允许了那个姓王的当权派继续留在圆庄“接受教育”,而且回城后也没了去圆庄时的“昂扬斗志”。

那封信来得真不是时候。

其实那封信并不是针对圆庄评为文明村这个事儿来的,那封信与圆庄评不评为文明村无丝毫瓜葛。在县里,评文明单位、文明乡镇和文明村庄的事儿每年都有,在人们的思想意识里,对此等荣誉虽然逐渐重视,但还重视不到将举报信写到县领导面前的程度。那封信里举报的是县里大局里的一个姓袁的局长,而这个姓袁的局长的老家正是圆庄,而且信中所牵扯的事儿与圆庄有关,而这个姓袁的局长正拟推荐为副县级干部。所以,领导不得不慎重考虑。

事情还得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那场文化大革命中,在圆庄避难的那个姓王的副县长说起。那场文化大革命后期,风声过了,姓王的副县长理所当然的官复原职。官复原职后,王县长就对圆庄有了感恩意识,有意无意的对圆庄人给予关照。一个家是圆庄的小学教师就被王县长关照到了机关,后来关照到成为了局级领导。袁老师成为了袁局长。尽管袁老师从小有祖训影响本心里并不热衷于权力,但人一旦走进这个圈子,有时候往往身不由己了。袁局长成了圆庄有史以来官职最大的人。

袁老师成为袁局长后还是像当老师那样谦和,低调。还是像当年当老师一样每周回圆庄一次。只不过是过去回去骑的是自行车,现在回去是坐小汽车。从县城到圆庄五十多里路,一多半是柏油路,一少半是土路。骑着自行车走在土路上,觉不出什么,下雨闹天顶多扛两步,但坐汽车就不是那个感觉了。下来柏油路,一走上土路,汽车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前摇后晃。一到下雨天,车子轮间塞上红泥巴后就走不动了。骑自行车时轮子间塞上泥巴,自己抠两把,抠出来后继续推着或骑上,袁老师也没觉得什么,别人看到也没觉得什么。但是坐上汽车以后,汽车轮子里塞上泥巴,袁局长想要下去抠,司机不让,袁局长也觉得没有面子。司机抠过几次之后,袁局长就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司机。不是自己家在圆庄,就不用回老家。不回老家就不用让司机抠泥巴了。上了车,司机没有抱怨,只是喘着粗气说,这该死的路,袁局长,这条路该修修了。袁局长就答应说,是该修修了。一次两次,袁局长是有口无心,偶尔滑过一丝修路的想法,也是一闪而过。自己提醒自己,当局长又不是一个圆庄的局长,哪能光想着圆庄。后来司机抠完泥巴后又有意无意的说起修路的事儿,袁局长就在心了。不长时间后,正好上级有个扶持资金。在讨论修路的路线时,没等袁局长提,就有个副局长提出来,说是从圆庄经过,也是一个走捷径的路线。当然,这个时候袁局长也会提出质疑,说是不是还有更好的设计方案?提议的副局长说,经过考察,没有比这更好的省钱省工的方案了。其实,到了这种时候,这种情况是不用一把手提的。一把手提除非是个傻瓜。袁局长也就来个顺水推舟,通往圆庄的公路修建,就这么定了下来。

在具体实施时,遇到一个问题。就是如果按原来的道路走向,从圆庄北侧通过的时候,遇到下雨变天的日子,村子中心的人家出出进进仍然很不方便。尤其是随着人们经济收入提高,买了机动车辆后,出不来,进不去。住在村中间的人家开始了联名写信给修路领导,要求重新规划村庄,让路从村中间走过。但面临的现实是,这样就会伤害一部分圆庄人的利益,就有几户需要搬迁。村委会一班人很为难。袁局长是他们村吃公家饭的人中职位最高的,经得多,见得广,于是他们找到了袁局长。袁局长这个态还真不好表。袁局长说,我是不好出这个面的,因为我的家就在村中心,道路从村中心穿过,受益最大的就是我,我能表态吗?!在村里这个态我不能表,在单位这个态我同样也不能表,我得回避。村委会的人一想,也是这么的道理。一部分人要按原来的走向修,村中心的人要从村中间修,僵持不下。经村委的人一说,村里人都知道了袁局长不掺和这件事了。村里人就去问县里管修路的人,县里管修路的人答复的很委婉,说,按道理,按长远发展的观点,还是从村中间穿过要好一些,不过,你们各要求各的,那就等吧,等等把这个袁局长好不容易跑来的专项资金等黄了就不用等了,也就没有从村外走或是从村中间走的矛盾了。要不是袁局长是你们圆庄人,恐怕你圆庄连这个等的机会也没有。圆庄人盼修路也不是盼了一两年了,好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再怎么也不能放手了。好在圆庄人脾气好,做了一些工作,最终道路从圆庄中间穿过去了。

通了公路跟不通公路就是不一样,这是圆庄人的体会。通了公路,去城里办事出出进进方便了,下雨阴天照样能进城上店。通过修这条公路,圆庄人还有一个体会,那就是那句‘城里有人好做官’的俗语听来赤裸裸的,用起来却好使。要不是圆庄出了个袁局长,圆庄要想通公路不是不可能,但要向后推几年甚至十几年也不一定。

圆庄出了个袁局长,圆庄人脊梁直起来了。

圆庄有个袁老二。袁老二放着四十多只绵羊。每天天不亮袁老二就从家里出来,顺着小路,沿着沟边,贴着庄稼地,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心的看守着他的羊们。不是担心羊们走丢了,而是担心羊们唻了人家的庄稼。羊们跟人一样,世上有啥人,羊们中就有啥羊。鼻子底下的草鲜嫩鲜嫩的,偏偏去瞅庄稼棵子上那几片老叶儿。不是为了填肚子,纯粹是为了找刺激。袁老二不停地扯破嗓子喊着,鞭子在羊头上不住的摇晃,软硬兼施,苦口婆心对羊们讲道理,甩得的鞭子“啪啪”响。一天下来,嗓子喊哑了,胳膊摇酸了。一个人放羊,顶多放二三十只,还得说是这些羊们中没有调皮捣蛋的。放多了就有些吃力了。凭袁老二病病歪歪的身子骨,也就放二十几只,放四十多只,袁老二纯粹是硬撑着。人活在世上,有些事不是该做不该做,而是必须去做。袁老二不硬撑咋办?长病住院借人家的钱还没还上,孩子上学的学费等着要。有几只羊早就该卖了,袁老二却一等再等。等一天羊就大一天,羊大一天就多卖一些钱。多卖一些钱,就少欠一些饥荒。庄稼人种庄稼,把个庄稼当成宝贝蛋子,成天家盯着自己的庄稼。怕刮风歪倒减了产,怕冰雹下来砸了庄稼棵,怕老天不下雨庄稼缺了水,怕雨大了把庄稼泡坏了。还有一怕,那就是怕牛羊唻了庄稼苗。看到放羊的来了,表面上嘻嘻哈哈跟你搭讪,实际上眼珠子早就被羊牵着走了,生怕羊们碰着他的庄稼。等放羊的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所以说庄稼人并不愿意自己村里有个放羊的。圆庄人也不希望袁老二放羊。可就袁老二那副身子骨,不放羊又能干啥活?袁老二也知道放羊并不是个招人喜欢的活路,就更加小心。在圆庄自己村的地里转来转去,即便是唻两颗庄稼,庄里庄乡的也就说两句拉到。要是羊跑到外村人的地里,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

这一天袁老二早上吃的不对劲儿,肚子里总是丝丝拉拉的疼。赶着羊走到圆庄与长庄地界处时,就有点儿憋不住,看看周遭没人,一转身转到一处沟里方便开来。这一方便就由不得他了,提了几次裤子没有提起来。等他终于提起裤来的时候,发现那只调皮的花头趁他方便的时候,领着两只小羊儿已经走到长庄的那块麦子地里,并且已经插上嘴啃了起来。袁老二一手提着裤子往那块地里赶,一边吆喝着。也许是长庄的人先看见了在他地里啃麦子的羊,再听到袁老二的吆喝。也许是长庄的人先听到袁老二的吆喝声后,再看到在自己麦田里啃麦苗的羊,反正是气呼呼地提着锨赶来了。袁老二把羊赶出来了,长庄的那人也赶到了。现场明摆在面前,刚刚啃过的麦茬子汪着水意和散发着青巴拉哈的味道,尽管不多几棵。还有羊们留下的一个个鲜嫩的圆形的粪便。羊们总是像那种旅游走到哪里都要写上“某某到此一游”的人一样高傲自负,走到哪里,生怕别人不知道,便将粪留到哪里作为纪念。长庄那人什么也没有说,赶上去拎着那只花头羊就走。花头羊知道犯了错误对不住主人袁老二,可也不愿意跟长庄那人走,嘴上“咩咩”叫着向袁老二求救,脚下抠着地面不肯离开。说话的只有袁老二,袁老二一个劲儿的跟那人说好话,向那人赔着不是。

“大哥,羊不懂事,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儿再也不会发生了。”

“羊不懂事,人也不懂事?”长庄那人终于说话了,但手始终不肯松开。

“羊不懂事,人也不懂事。行了吧大哥?”袁老二弯着腰,陪着笑脸。只要放了他的羊,别说说两句好话,说十句好话,下跪都行。可是,长庄那人没给袁老二机会,拖着花头羊走了。跟着走的还有花头羊下的两只小羊,还有三只羊凄凄哀哀越来越小的“咩咩”声。

让人家牵走了的羊,甭想再要回来了。袁老二没有别的办法,只怨自己到沟里方便。这一方便不要紧,三只羊没了。三只羊中,大的六七百块,小的也值一二百块,加起来千把块。一泡屎把一千多块钱拉没了,这泡屎也够值钱的了。袁老二每天都要等到蚂蚱眼子的时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跟着吃饱喝足欢快地叫着的羊们后面回家,今天太阳还在西边大杨树上挂着呢,袁老二就无心再放下去了,不管羊们吃饱吃不饱了,像掉了魂儿似的无精打采的赶着羊就走在回家的路上了,以至于汽车的拉笛声在后面响起也没有听到。等袁局长从车上下来走到他跟前叫了一声“二哥”时,袁老二才从懵懵懂懂中抬起头来应答。

论远近,袁局长与圆老二在老老的爷爷那一辈儿上,还是一枝子人家。论辈分,袁局长与袁老二为兄弟辈儿,所以袁局长喊他二哥喊得比较近。像以往一样,袁局长总是在村头上就下车步行回家,汽车像袁局长牵着的一头牛或一条狗,跟在后面。一行走着,袁局长就问袁老二,“二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问还不要紧,袁局长这一问,等于提开了袁老二委屈的闸门,袁老二满肚子委屈“哗啦”一声就流出来了。为了还账,自己怎么怎么困难起早贪黑放羊,又怎么怎么拉肚子羊们跑到长庄的地里唻了人家的麦子,人家长庄人怎么怎么把羊给拖走了。说着说着,袁老二的眼泪哗哗地流出来了。等袁老二说完,袁局长眉头皱了一下,“哦”了一声说,“是这么回事。”袁老二说,千不怨,万不怨,就怨你二哥我倒霉,放个屁都砸着了脚后跟。袁局长就劝袁老二,“二哥别着急,兴许有别的办法呢。”袁老二说,“还有啥办法?等咱想出办法了,咱的羊早让人家吃了肉了。”说着跟在羊后面趔趔趄趄地跟着羊们往前走了,那样子不像是圆老二赶羊们,倒像是羊们领着圆老二。

袁局长拿出手机给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圆庄所在乡的乡长。袁局长先是将这个乡里在市里争取的那笔扶持资金进展情况向乡长“透了一点风儿”,乡长就感激的一再说“谢谢,谢谢”。袁局长就说,“这是职责以内的事儿,应该做的。再说了,都是兄弟单位,都是兄弟们,客气个啥?”乡长就对袁局长更加感激。就在将要挂电话的时候,袁局长就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差点忘了还有一点小事儿麻烦你过问一下”,这就话就像以书法家在完成一幅作品时,最后将笔轻轻一挑,很自然的带出一道风景。乡长就说啥事你说你说,只要我能办到,我准立马去办。袁局长就说这事儿哪劳你的大驾?只要你过问一下看能不能妥善解决。袁局长说,一个庄乡哥,放羊时一时没看到,放的羊一不小心唻了几口长庄地里的麦子,羊就叫长庄人给逮了去了。这事儿赖那个庄乡哥,你放羊管啥来?唻了谁家的麦子谁也心疼,搁我身上我也心疼。我也是庄稼人出身。话又说回来,这个庄乡哥太难了,一腚饥荒还等着那几只羊呢。唻了人家的麦子一定要保赔的,这是一定的。我只是想请你问道问道,能不能叫那个庄乡哥少拿点钱,让他把羊领回来。按说这事儿我是不该管的,但看到庄乡哥那个要死要活的样子,心就有点儿软,到底是大小时一块长起来的。能妥善解决更好,不能呢,就当我没说。谁让我与你实着来呢。乡长就说,这事儿你该管,这是找我也是找对了,你不找我就见外了,我知道后也不愿意你的。这么吧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唻几口麦子就拉了人家的羊还行?袁局长你就放心吧。

乡长挂了袁局长的电话,接着就把电话打给了长庄的村主任。等长庄的村主任接了电话,乡长就说,我说我的主任啊,你是咋当的?村主任一头懵,说咋了乡长,我可是良民一个,这几天没出过门呢,也没耍酒疯骂过娘,也没闯老婆门子。乡长就说,你出没出过门,耍没耍酒疯,闯没闯老婆门子我不管,我就管一件事,我开会时不是说过吗,现在是和谐社会,凡事要讲个和谐,兄弟村之间要互敬互让,哪能把事办绝了的?你看看你看看,一时半会儿没嘱咐,你庄的人就将圆庄人的羊给逮来了,像话吗?不就唻几口麦子吗,多大损失?弄得人家袁局长都找我了,让我多没面子!村主任就说我还真不知道,谁知道天打五雷轰。这么着吧,我准办好这件事儿。你放心吧乡长。乡长说,光这件事办好不行,还要不再出类似的这样的事儿,再出这样的事儿,你的主任就别干了!说完乡长没等村主任再解释就摔了电话。

村主任挂了电话,接着就找到了那个牵袁老二羊的那个村民。其实村主任知道那人逮了袁老二的羊,那人逮了袁老二的羊后立马就向他作了汇报,村主任习惯了长庄人对园庄人的随便逮羊一类的做法,所以当时也没当回事儿,还随口说了一句“对这样的事儿,就得捏把着他点儿”,没想到这次却捏巴出了个漏子。见到逮袁老二羊的那人,村主任就吼起来,“你没长眼睛是咋的,逮谁的羊不行偏偏逮园庄的羊。”那人被村主任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不知说的啥,就嘟哝着说,“早先不都是这么做吗?”村主任说,“早先个屁,打铁的炙糊了页了盖,看不出火色来。”那人说,“那咋办?”村主任说,“还咋办?不在哪儿逮的送到哪里去,你还供着它吗?”那人有点不大情愿,说,“那麦子就白唻了?”村主任就更加不耐烦,“不白唻你还让他再吐出来咋地?”那人就不敢再作声。

当袁老二从长庄那人手里接过那头花头羊和两只跟着的小羊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以往长庄的人对园庄的人可不那么好脾气。不是牲畜回不来,就是要拿钱去赎的。那花头从长庄人手里放出来后,就一下子拱在了袁老二腿边,一副离别后重逢的亲热样子,两只小羊也在袁老二身边“咩咩”地叫着。袁老二蹲下一把将羊搂在怀里,生怕它们再跑了似地。长庄那人趁机讪讪地走了。

给袁老二要回了三只羊,就等于给袁老二要回了一条命。那天袁老二死的心都有了。袁老二像是圆庄地头上的一棵红荆子树,歪歪八股土生土长,自出生长这么大年纪就没离开过圆庄,没见过外面的天是什么样的,不知道怎样感激袁局长,只是把“幸亏袁局长”的话挂在嘴头上,放羊走到哪里,就说到哪里。逢人就说,见人就讲。

圆庄人都知道袁局长给袁老二办成了大事儿,都知道袁局长能办成大事儿。袁局长给圆庄人长了脸。

袁局长没想到自己与圆庄蟹子酱联系在一起。

圆庄偏远,所以有人又叫圆庄为“远庄”。圆庄在修柏油路之前,因为偏远,因为难走,外地人很少进圆庄,圆庄人也很少出去。外地人很少了解圆庄,圆庄人也很少了解外面。因而圆庄常常被人们忽略,只是存在在县地图上的一个不显眼的符号,乡里有必要村庄参加的会议时,才通知一声。其实圆庄还是很有一些特点的东西的,比如“毛蟹酱”。圆庄的毛蟹与别处的毛蟹不同。不同就不同在它所处的地理位置和环境上。沿圆庄再向东百八十里就是东海,在圆庄一侧有一条河,这条河是圆庄所在县的内地通往大海的唯一的一条河。据说这条河原来是通航的,渔船可以从海边沿着小河,经过圆庄,向上四十多里,那里有一个繁华的码头,直接把从海里捕捞出的新鲜的鱼虾卖给商贩们。传说当年徐福就是带着三百童男童女从这里上船,经过圆庄,走进大海的。不过,这个码头现在没有了,可还有个叫王家码头的村庄还在,还有个徐福下海出的传说还在。这条河在圆庄的一侧处有个扫头弧型弯儿,这个弯儿也比别处更宽一些。传说一条大鱼从海里沿着这条河向上走,想看风景的,走到圆庄这个地方一高兴,甩了一下尾巴,一下子就甩出这个大弯儿。由于这条河连接着海,刮东北风的时候,海水涨潮,海水会沿着这条河上来,能走到圆庄这个地方,在圆庄这个地方歇脚。夏天的时候,上游的水会沿着这条河向下进入海里。在圆庄这个地方,河水和海水就团结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条河里的水,你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海水。这种河水和海水混合在一起的时候,一些海里的蟹子和鱼顺着海水上来了,蟹子很懒,不愿回到海里过那种大风大浪的生活了,就在这里落户了。从上游的河水里下来的陆地河流的蟹子来到圆庄这块地方的河流处时,遇到了海里的蟹子,有了伙伴,也就不愿再走了,河蟹海蟹住在了一起,生活在了一起,结下了姻缘,繁衍生息下来。于是,这里的蟹子脊背变得圆圆的,没有了海蟹的尖尖的背,没有了河蟹的瘦弱。到了秋天,庄稼还没熟透的时候,圆庄人忙里偷闲,开始到河里去捉河里的蟹子了。捉蟹子的时间是晚上。蟹子虽然是握着两把大剪子,但是胆子很小,白天的时候就躲在将近一米深的洞里,不敢见太阳。只有到了晚上,它才大着胆子露出头来瞪着两只小眼睛欣赏月光。为了捉住它,捉蟹子的人们一手提着马灯,一手提着铁桶,将马灯放在蟹子洞旁,悄没声息地躲在一旁。蟹子看到灯光,就会从洞里爬出来,围着马灯高兴地“噼噼啪啪”地吐起泡泡来。但它们也随时做着逃走的准备,一有风吹草动,撒开八条腿就跑,人很难追上。所以捉蟹子的人们要悄手捻脚的过去,快速地将它拾到桶里。当蟹子发觉被捉挣扎着想跑时已经晚了。捉到的蟹子当然吃不了,圆庄的人们将就用捉到的蟹子做成“蟹子酱”。做“蟹子酱”充分体现了圆庄人的智慧。他们先将捉来的蟹子放在缸里或是盆里,放上清水呆几天,让蟹子将肚子里的泥沙或是脏东西吐出来,让蟹子的五脏六腑“清清白白”,然后将蟹子放到干净的盆或水缸里捣碎,放上盐拌匀,上面用纱布蒙住,放在阳光下,让阳光透过纱布走进缸内。在温热的阳光下,蟹肉很快发酵。待到十天半月,揭开蟹子缸上的纱布,再加入花椒、大料等调料进行搅拌,再封口放到阳光下。几个月后,蟹子酱的特殊的清香很快在圆庄上空氤氲开来。圆庄人家家都有几盆或是几缸蟹子酱。蟹子酱就成为圆庄人们餐桌上最上好的咸菜。在生活不是很富裕的情况下,吃着掺点儿谷糠或是蜀黍皮做的干粮,就着蟹子酱,圆庄人吃的十分的香甜。蟹子酱当然是吃不了的,圆庄人就把它当做礼物送给外村亲友。

通往圆庄的公路修成后,圆庄人进进出出方便了多了,进城的圆庄人多了起来。圆庄人开始将圆庄蟹子酱作为圆庄的特产拿到集市上去卖。在走街串巷赶集上店卖蟹子酱的过程中,圆庄人发现,圆庄蟹子酱虽然得到外面人们的认可,但蟹子酱毕竟不是主食,也不是鸭梨、冬枣等水果,人们对蟹子酱的需求毕竟太少,一斤蟹子酱一家人能吃十几天。有机灵者开始“闯机关”,就是到乡镇学校食堂、饭店或宾馆去推销。现在的人猴精,对上门推销的人,像警察审犯人一样盯着追问。你是哪的?圆庄的。圆庄的?嗯。问你个人认识不?只要是圆庄的,从三岁的小孩到八十多的老头老太,你尽管说。袁局长认识不?嗨!我哥我还不认识?!真的假的?真的,假的管换。不信你打个电话,我叫袁某某。于是,买卖很快成交。一次两次,三次过后,圆庄的卖蟹子酱的人觉得袁局长这张名片好使,于是就多了个心眼儿,到机关后不再是一副推销蟹子酱的低眉顺眼样子,递烟,说好话,说话的口气带着一些刚性。我哥让我来找你。你哥是谁?袁局长。好吧,留下二十斤吧。蟹子酱留下并不是因为蟹子酱好吃,而是为了袁局长那个人。买蟹子酱的人也知道卖蟹子酱的人并不一定真的是袁局长让来的,但这种事情又不好打电话向袁局长核对其真实性,如果是真的,那袁局长就不值蟹子酱钱了。卖蟹子酱的人从买蟹子酱的人的脸上看不出买蟹子酱的人的真实想法,他们看的是蟹子酱换来的已经到手中的花花绿绿的票子。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卖蟹子酱的同时已经将袁局长贱卖了。

圆庄的蟹子酱是有严格的制作程序和一定的天数的。制作蟹子酱心不得急,发不得燥。少了哪一道程序,天数不到,蟹子酱的香气就会被臭气所覆盖。有急着挣钱的圆庄人,看到钱的时候就忘记了制作蟹子酱的规则。有的时候圆庄人卖的圆庄的蟹子酱就不像圆庄的蟹子酱了。

等袁局长知道这事儿时,圆庄蟹子酱已经卖遍了圆庄所在县的乡镇、机关和学校。当然,那是在饭桌上或是在办完事情之后,人们“顺便”跟袁局长说起的。袁局长,你圆庄的蟹子酱很好。袁局长说,是啊,我们圆庄的蟹子酱很有特色,真正的味儿正香醇。那天你兄弟送来一坛子,大家吃了都说好。这时,袁局长才知道圆庄人已经打着他的旗号在推销圆庄蟹子酱了。袁局长也只好顺水推舟,买下个人情。

袁局长情愿与不情愿的与圆庄的蟹子酱的香香臭臭搅和在了一起。

圆庄人像是一地喇叭花,在平地上花花绿绿的开了这么些年,现在终于爬上了袁局长这个高枝,抬起了头灿烂地高傲的开放着。

长庄人在收了麦子种玉米的时候,发现圆庄的那块地长出了一只角,直愣愣的插进了长庄靠着圆庄的那块地里。长庄人找到了种那块地的圆庄人,种那块地的圆庄人说,原来这地圆着太不好种了,早先使用牲口时还凑合,现在用拖拉机,调头拐弯时太不方便,所以就直了直。长庄人说,那直了直也不能直到俺那地里去?圆庄那人说反正已经种上了,秋后再说吧。就这样,到了秋后,圆庄人的那块地的角照旧支楞着。长庄那人找到村主任,那次因长庄人逮袁老二的羊时差点丢了官帽的村主任说,不就那么点儿地吗?咱又不缺那点儿。长庄人想想也是,长庄与圆庄一样,别的不多,地却多的是,无边哈啦沿,多一点儿,少一点儿,无所谓。

于是,不了了之。

圆庄人所在县出了一起拦路抢劫案。

案子并不复杂,很快侦破了。主犯是一个刚满18周岁的青年人。警察抓住这个青年人的时候,看着这个青年人面熟。看得出来,这青年人对抓他的警察也很面熟。原来这个青年人还不是青年的时候,也就说是还是少年的时候,就有过与抓他的警察打交道的经历。青年人很坦然,不像是进拘留所,而像串个门儿。“走吧”。警察说。“走就走,又不是没进去过。”那个小青年跟在警察后面满不在乎地说。“这次进去住几天?”那个小青年边跟在警察后面走边问警察。“至少十年吧。”警察回答。“你们警察就爱唬人。上次拿了冬枣院里的那个摘枣凳,推倒了看枣的老头摔破了头的时候,你们还说要关个几天的,后来,我院中一个大伯的一个电话,你们还不立马给放了!”那个小青年似乎并不相信警察说的话。“你大伯大还是法律大?”“我也搞不清谁大,反正把我给放了。”

警察的话这次还真的应验了,那个小青年还真出不来了。“咋回事?”那个小青年的父亲找到了袁局长,“你就给人家打一个电话呗,上次不是你打了一个电话就管事儿吗”。袁局长说,“他不但抢了钱,还拿刀子捅了人。触犯法律的事情,别说打一个电话,打十个电话、一百个电话也不管事儿,谁说了也不算。”那个小青年的父亲说,“都还以为你当局长管事呢,捞半天不管事儿啊。”一边嘟哝着一边往外走去。

那个抢了人家的钱,还捅伤了人家的小青年,原来是圆庄的。

从那个被抓的圆庄的小青年案子里扯扯拉拉的又扯拉出圆庄的好几个小青年。圆庄小青年接二连三,前赴后继的进去了好几个。有的出来了,有的没出来。还有一个说是小命恐怕保不住了。因为他要了人家的命。

那个申报推荐圆庄为文明村的报告和那张举报信就是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现主要领导的案头上。圆庄的文明村与袁局长副县级提拔,就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面对一个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园庄人沉不住气了。圆庄人找到了一个风水先生。风水先生接受任务后,在夜半三更时刻,拿着罗盘围着圆庄正转三圈儿,倒转三圈儿,对请他的圆庄人说,圆庄不复圆矣!说罢起身欲走。圆庄人说,何也?风水先生说,圆庄以圆为本,气在圆中。如今大道从中穿过,如箭穿心,元气泄亦!元气不复,圆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况吾观圆庄周边之地七角八棱,亦不复圆矣。说罢又走。圆庄人见风水先生说的头头是道,无不切中圆庄时弊,哪里肯放,非得让风水先生说出破解之策。风水先生只得坐下,瞑目屈指,口中念念有词。时过半个时辰,说,可在进入圆庄大道中间立一石碑,上面除刻写袁庄村名外,亦刻下祖训。另让圆庄之地恢复原状。圆庄人说,这样行吗。风水大师说,事在人为。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圆庄既已病,若恢复元气,需要一个过程。恐怕心急不得。

圆庄人只好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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