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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墨 作者:鲁梅,山东滨州人,文学爱好者。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滨州市诗词学会会员,滨城区诗词学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省市报刊。

Ta的文章 > 茂盛
茂盛
2017-02-14 00:00:00

一下公交车便看到岗亭和我们的院子,那眼熟悉让我的心颤了一下。我知道,不管这里离家多远,这几年我们在一起,它已经长在我的心上了。过了小桥一转弯,满院子的湛绿意外的懵了我的双眼,真不知道院子里的草竟然可以这样茂盛,我走的那天还是秃鹫的头,那一簇一簇的草杂的,让人看了特别烦心,竟想也许不如全秃了好看,如今却像草坪一样了,甚至有点草原的味道。浓浓的香草味和整齐的身段,能看出今天是刚刚修剪了的,这样望一眼心里的感触像化开的雪糕,满满的向外溢,与同事隔窗相应的笑容里清凉凉的甜,顿时我的脚步也活色生香起来,血液鲜活的能听到在身体里的流动,刚刚过去的昨夜,以及走过的那十二天的每一段,都伸展青枝绿叶的藤蔓,盘延出茂盛的生命来。

1
昨晚,我是凌晨三点突然痉挛般醒来,在这之前我一直在梦里茂盛的田野和稀疏的农舍之间追逐生的出口。睁开眼是一种无意识的躺,慢慢,我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终究我还是活着回来了,那刻我回头握了一下熟睡中儿子得手,觉得自己很幸运,能从恶梦里逃了出来找到生的出口。
没有开灯,沿着昏暗的走廊,我到餐厅倒了一杯水,窗外是城市夜里独有的昏明,比黑暗明比光明黑,但极其安静,偶尔我喜欢这份混沌的安静,在不明不暗里穿越,好像这个世界都是我的,我可以任意使用接下来的所有时间。我慢慢坐进椅子里,长舒了一口气,拔了拔微弱的心跳。不知道母亲睡得好么,夜里去卫生间会不会又不叫醒弟弟。病房的空调是不是又被某些家属开到16度,这对刚动完手术的母亲来说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我喝完水,忍了忍还是没给弟弟电话,怕正睡着,吵醒了他们。应该没事,应该不会有事,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又去睡下,很快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但突然听到母亲拨楞针管碰在病床铁护栏的声音,我迅速爬起身来,可睁眼一看,原来是在家里,惊了一恍,捂着胸口又躺下,不过是几天,我已经习惯了夜里这样突然听到母亲有动静就醒来,不在她身边反而更睡不好了。闭着眼再没有睡意,走过的这些天,像梦一样在脑海里游走,细节清晰可见。
2
我是母亲动手术前二天去的医院,自以为经历了蹉跎岁月,看穿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可在迷宫一样的齐鲁医院华美楼,我还是有一种艰难无助的迷茫感,面对无力、无能失声痛哭了二次。一次是母亲被推进手术室后,跑到二楼卫生间。一次是母亲在重症监护室的第二天中午的探视,看到母亲因疼痛哀嚎折磨扭曲的脸和无望的眼神后,强忍着眼泪,喂完饭跑出重症监护室面对所有家人。尽管医生说手术成功率很高,可是我还是无法对手术前的家属签字视而不见。可能心里知道,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就是不能控制,我后悔在母亲推进手术室前,没能在喉咙里拖里出那句话,那时我怕我一张嘴,就只有哭声,我怕不吉利,我怕让母亲更害怕,可当我被阻止在手术门外后,就开始后悔,后悔没有说那句“娘,别害怕,我在外面等着你”。

从早晨八点到下午一点二十,挤在焦急等待自己病人的家属人群里,睫毛一直湿着,我尽量不让眼泪流下来,因为父亲就在不远处的等候区蹲着。每一次听到喊病号的名字,看到从手术室推出病人,我的心就跟着收紧一次,若是看着家属们心疼的掉泪,那时我就别过脸默默痛快的跟着泪流满面。五个多小时心被磨得受不了,期间有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他在人群里找到我,跟我搭话,他是一个人在等,我看的出他的无助和焦虑,他说我们都在心外科8D病房区下来的,做手术的是他妻子,心脏长了瘤子,比我们早来半小时,可是一直还没出来。迅速,我与他建立了一种并肩作战的盟友关系。我们俩估摸着时间挤在人群的前面,他两手不断在胸前交错着来回换,好像两支胳膊有些多余一样。我两手抱着一个薄被围在腰上,紧张让我浑身冷。我们俩的头每秒一前一后交替着探出身子来。不过很可惜我只是蹲了蹲休息了一下,再一抬头,就错过了他跑过去接应妻子的情形,瞬间我就找不到他的踪影了,后来才知道他去了8D病区的监护室,妻子当时推出手术室直接进到门口电梯里了。没有他我突然显得孤立无援和心虚。

手术室对面的这个重症监护室离着手术室只有大约二十米,这是一段连接生死接力最近的距离。等护士大声喊母亲名字让家属接应时已经又过半个小时后,那时我只剩下机械式的俯冲,脑海里一片空白。我迅速跟着医生护士推着手术床跑,二十米一瞬间,我仅仅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状态母亲蜡黄的脸,在进重症监护室之前,我才有意识迅势扯了一把白色被单,盖了一下母亲露出的小腿,回过头,父亲正拾起那个被我扔掉的小薄被。医生出来时说,手术很顺利,那刻我依然慌乱的不知道怎么办,在准备送进重症监护室的物品上写母亲名字时,我的手抖得写不出横平竖直,我把母亲的病床号16写的纠结成团,父亲蹲在我身后说“别着急,别着急”。在为母亲递进生活物品时,我端着盆子不愿意给护工,只是希望能通过那条幽长的通道看到刚被推进去的母亲,或者哪怕只看到病床的位置,但通道太长,护工又是半掩着门,我什么也没有看到除了一片手术室里独有的别样水湖兰。当重症监护室厚重的门掩的连个缝也没有的时候,我才茫然的环顾了四周,看着坐满等候区、楼道、过道和电梯口通道的家属们。这仿佛不是我存在的那个世界,它让我喘不上气来,却又必须喘着,并不得不跟所有人交换着焦虑、恐惧、慌乱、悲伤或者安慰,它们不停的在我们的喉咙里呼出吸进,吐纳出一幅与华美楼这个名字背道相驰的压抑气氛。

在这里,白天你会看到乌压压的人墙堵住你的视线,晚上则又是一片乌压压的人,横七竖八睡满了地面,堵住人行通道。我跟弟弟夜里睡觉的地方是在电梯口通道的墙边,长一米半左右的地方,它原来的主人因为病人转出重症监护室而让给我们,这个位置算是不错的,因为离着重症监护室的门很近约有两米多,这样感觉母亲会有依靠感,或者说我心里就没那么空。在重症室有病人的家属都不会睡到远处,有的没地方甚至夜里就半蹲半躺的靠在电梯口墙边上,深夜偶尔护工会用口齿不清的口音喊病人床号,跟家属说明情况,我们夜里都会被惊醒三四次,往往一声喊叫全体都跑过去,唯恐喊的是自己的病人床号。在这里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在所有惊慌的人当中只有我们对面的小夫妻显得比较坦然,从来不会在半夜里听到喊叫就慌张的爬起来。
这是东营的一对八零后小夫妻,病人是男方的爸爸,在心脏做了五个支架,花费大约四十万,不过看样子他们家还是很殷实的,买饭菜都是从比较贵的地方,打包过来,垫子上的被褥也是比较讲究的,睡得很厚,两个人在这里的生活看上去比那些愁眉苦脸的惬意得多,他们说,只要不是治不了的病,就应该高兴,每次送饭,都是儿媳妇一手准备的,精致又有营养的饭菜,如果没有米汤,他们会给老人准备一瓶牛奶,就连沏奶得水都是从超市买的,他的父亲就住在重症监护室里一个普通病房,治疗费要高于其他普通病房,但他们觉得安全、省心就好这也是他们夜里睡得安稳的原因。看来思想的不同造就了生活方式和概念的不同,他们的乐观感染着我们周围的一群人,所以在睡觉之前,周围的人喜欢拿着马扎堆在他们跟前聊天,愁眉不展会有焕然一新的样子,即使只是暂时的。
夜里我们都展开垫子,中间只有五六十公分的走道,多亏,深夜走电梯的人少。从病房里带出来的暖壶和生活杂物,一袋子一袋子的堆在我们的垫子边上,这也算是与前后邻居的界限,守在重症监护室外的我们,不管来自哪里,因为共同的目的,我们也像家里人一样,互相帮衬,先来的会安慰和提醒后来的,因为都是心外科,前后三二天的都在病房区见过面,所以更近一些,在彼此不断的鼓励下,在每次探视后不断好转的情况中,我们甚至能逗引那个据说在过道里住了很长时间的多动症女孩,她是来医院看病的,没有钱住宾馆,就一直跟守在重症监护室的人们住在这里,她们的东西很少,只有两个袋子,一个袋子装满一叠拍片的检查结果,另一个袋子装着几包饼干和卫生纸,地上是一张一米的爬爬垫,她母亲看上去得有四十多岁,女孩五岁,说话不清,一边耳朵上戴着助听器,她只要醒着就不停的跳,咿咿呀呀的吵,到处跑,时常做出很危险的动作,她母亲不停歇的跟着,她会无缘由跑到你跟前踩你脚,打你一下,她母亲就跟在她身后苦笑着给人们赔不是,但没有一个人觉得生气,还安慰她,没事,都是孩子。甚至都拿出手边吃的东西哄小女孩玩。在这时间不是流水而是磐石得日子里,在那样沉闷焦虑的人们的心里,都需要这样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来打打岔,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在这里没有比活着更具有意义。白天的时间我们一般就这样蹲守在一起,看每天二三百台手术的进出、焦急等候的人墙、悲伤的眼泪然后自己红着眼圈讨论比较各家病人的情况及花费,会羡慕并祝福转出重症室的朋友。无论有钱没钱,有权没权,我们都如蝼蚁一样趴在这扇厚重的门前祈愿上天,凤凰终究会涅槃重生,病痛应该一去不复返。

3
母亲是在我中午买饭回来时,转出重症监护室的,没来及跟“邻居们”打招呼,只听到他们说,替我们高兴,以及说东西都放这里,放心吧,我们给你看着,甚至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那些热心的邻居。不过是四天三夜,我们彼此已经完全信任和理解。我们又回到了8D心外科病房区,因为病号太多,这次没有要到小房间,住进了5号病房,一共六个病号,很挤,很吵,第一夜吵的母亲一夜未眠以至于第二天就开始发烧。
临床的大叔呼噜总是震天的响,他是去年做的手术,今年来复查,长得一米八的个子红脸肥耳的,不管白天黑夜只要头一着枕头呼噜就会响起来,跟打雷一样,他女儿就睡在他的床头的病房里专门设置的长凳上,依然可以睡的香,可能习惯了吧。对面21床的心梗病人,从五楼VIP病房搬下来准备做手术的。只要醒着就会吵,嗷嗷的,时高时低,表示着自己依然活着。他有省工会工作的女儿,开公司的儿子,再多的钱也没能阻止自己的父亲受这份死不了活不好的罪。失语,大小便失禁,无主观意识,吃饭用针管打流质的食物,他们能做的是雇了一个长期的护工,白天女婿跟儿子轮流和护工在,晚上只有护工看着,刚来到,护工有些不满,叨念怎么这么拥挤,原来的病房里,也有冰箱也有彩电,还有沙发,空间也大,我们都没有搭腔的,只是看着他们把带来的两小推车物品堆放在狭窄的病房南墙上,被护士长训斥了一顿,后来一点点搬走了。我一直怀疑这个护工就是那个总是把空调调到16度的人。
跟21床一天住进来的是两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一个三个月的小女孩是法洛氏四联症,一个一周岁半的小男孩房间隔缺损,他们除了嘴唇有点紫看不出哪里不好。一周岁半的小男孩很活泼,只有妈妈姥姥姥爷陪着,听说他的爸爸因为他有病就不要他们娘俩了,所以年轻的妈妈每天总是皱着眉头,不见得笑,偶尔孩子会惹她笑一下,也是那种戈然而止的笑,整天忙得风风火火的,来回在病房里出进,反而是孩子的姥姥姥爷,看上去更坦然一些,更多的时候,那个瘦小的姥姥抱着孩子,跟孩子在走廊里玩耍。临手术的那天,因为从夜里十二点禁食,整个早晨孩子总是哇哇的大哭,姥姥抱着孩子在走廊里小哭,姥爷满身无力靠着墙壁,一眼茫然无助的看着这一切,这时候,他们谁也安慰不了谁。 这时,跟我一起等在手术室门外的那个男人,正蹲在洗污间门口,吃她媳妇剩下的排骨汤,他媳妇一直在8D监护室没有出来,而他一直住在走廊里或者病房区外面的连椅上,这里的监护室,可以允许家属喂三顿饭,这个男人,喂完媳妇饭,再自己吃,三顿饭都是吃媳妇剩下的。那天,他吃完了饭去洗污间洗了碗,在经过小男孩姥爷跟前时停住脚步,说“没事的,孩子好得快”,然后又默默走开,去监护室的方向。他每天恐怕连自己也不会知道在这个走廊走几趟,他总是在监护室的门前走来走去,张望里面的情况。我始终没有勇气问他本人关于他媳妇心脏肿瘤的良性恶性,我只希望所有人都心存希望不要过于悲伤。

而那个三个月法洛氏四联症小女孩胖墩墩的父亲,却在那个早晨,一直不停的打听已经不愿跟他搭话的小男孩姥爷交了多少治疗费了,看上去他不在意别人的情绪,更在乎自己的腰包到底需要掏出多少人民币出来。他是隶属济南辖区的,尽管他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颓废状态。他他长得很壮很矮可走路总是锅着腰,有事没事不管妻儿,光着膀子穿着短裤像一摊猪肉样躺在病房里的椅子上,被护士长训斥了不下三次。但这并不妨碍在我们面前偶尔凸显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尤其是跟一周岁半的小孩姥姥说起合作医疗报销的事,那时候窝在他脸上的颓废就瞬间变成扭曲的得意洋洋,他说他们本地人可能要报的多,面对他稀溜溜的笑小男孩姥姥就只剩下叹气了。这个人我从未跟他说过一句话,尽管我喜欢逗引他那个可爱的胖嘟嘟爱笑的女儿。

经过一夜的倦曲,8D区早晨的楼道里,到处有病号家属舒展的身影,这时候护士站正在忙着交班,医生还没查房,正是家属们可以兀自随意活动溜达的时候,楼道里显得异常的熙熙攘攘。所以小男孩姥姥姥爷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隔壁病房那个有三个孩子的菏泽母亲也过来安慰老人,说只要在重症监护室待二三天就会没事了,这不我家孩子一共住了不到十天,现在就快出院了,声音不大,但点亮了小男孩老爷眼里的精神。这个母亲的孩子十岁,是个男孩,上面两个姑娘,大的已结婚孩子五岁了,二姑娘也二十了,工作了,为了要个男孩,在四十岁又要了这第三个孩子,现在五十岁的她,没有看到一点悲伤,除了偶尔埋怨医院的收费高,平常还是乐呵呵的,她觉得孩子的病没有了就行,他们家就指望这个根来繁荣昌盛了,她出院前还嘱咐我再要一个吧,一个孩子太单,他们那里最少的二个孩子,有的家庭生不出男孩不罢休。她问我你家孩子是男是女,我说男孩,她略有遗憾,要是女孩就好了,咱两家可以定娃娃亲。我笑笑没说话,在医院的所有时间里,我根本打不开大脑里的未来程序,我不敢想象也无力想象未来。只一心求得都健康安乐的好好在一起就行了,至于其他事宜都不在状态,也都是浮云,这对于一直待在监护室不能出来的人来说更是。

5

心外科的所有病号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基本都是可以痊愈的,只有少数住在普通监护室的有着恶性肿瘤的病人前途未卜,他们基本不会出监护室,除非……想回家。尽管是那样,他们的家属还是满怀信心的守护在身边,传递的是希望而不是绝望,他们懂得只有不间断地希望才有可能出现奇迹,就像在病房区门外的休息区走廊里,那个清唱阿弥陀佛的女人,每天都在唱,她说,你要相信佛,相信佛,佛就会保佑你。她右胳膊用绷带绑着,挂在肩上,我猜想她可能是8C骨科病区的病人。偶尔她还会问问正在休息的家属,好不好听,家属们会配合的说好听,也不知道是不是走廊拢音的原因,还是她吟唱的确实好听呢,只要她吟唱人们都不说话,安静的只有她的嘤嘤弥陀之音。我还是比较喜欢这声音的,比起此起彼伏嘈杂的说话声好多了,听了心里特安静,好像少了很多伤痛,也好像一切都跟没有发生一样。 其实生命不管以哪种方式延伸都是美好的,佛缘也罢,尘缘也罢。 在搬回8D心外科住下的下午,原来9号病房的临床七十四岁的姚大爷,在楼道的5号病房门口碰到我,问候母亲的情况。我说过来坐坐吧,他说,我明天过去看看你妈,今天就不去了。第二天真的就过来了,他说,人家不是说看病号不能下午,下午不吉利,上午好,姚大爷的细心和执着让人心暖暖的。他是从省中医院转过来的,听他子女们的意思,病不怎么好,不在心脏,在食道,还没确诊,就那么一直住着。姚大爷上大学的孙子在这陪着爷爷,挺干练精神的一个小伙子,虽不喜欢听爷爷唠叨,但不犟嘴,陪爷爷说话、打针,给爷爷买饭,挺不错,姚大爷无论何时都会见缝插针的跟他孙子讲一些道理,他人生的经验和生活的技巧,也许他预感时日不多,恨不能把一生的经验全都灌输给他的孙子吧。这个老人,只上过小学,但天文地理没有不懂得,平时在家就喜欢看书写字画画,他说他有个书架,上面满满的,各方面的书都有,他邀请我有时间去邹平就去他们家玩。有一次我们谈起历史,他就像一个历史老师,从尧舜禹到宋元明清,无所不知。他还叮嘱我,为人做事要用心,给人家做事要做好,只有铺下身子任劳任怨才能有所成就。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德行天下,优良的品德很重要,百事孝为先,孝敬老人为第一,他还说,人的心态很重要,有什么样的心态就有什么样的生活,他的一生挺顺的,到最后他总会以“我年纪大了,就更无所谓了,能活一天也是赚的”为结束语。我们的谈话在条纹的病号服衬托下,在吊瓶滴答的那些流进血管的液体的流动下,分外温暖的伤感着这个有别于窗外的空间。跟他说会话我就要去母亲那里了,他跟他孙子说,快去送送你姑,我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说就这么几步,不用送,他望着我,竖起大拇指,那布满岁月痕迹的国字脸笑成菊花瓣。转回头,我躲开他孙子的视线,抹去眼角的泪。

确诊食道癌后,出院前,他又去母亲那里,跟母亲说,你出院是好了,我,出院回家化疗,他说那话时,我都不敢看他,而他还是原来的表情,我说,您多看看书写写字,能延年益寿。他笑笑,嗯着,再大的年纪,面临自己有数的日子都不会太坦然无事吧,不管怎么说,眼里总有那些说不出的胆颤和不舍。我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纸和笔递给他,告诉他,您写下地址,以后我去邹平了,就去看你。我不知道是想安慰他还是想给他希望,他高兴得说着行啊行啊,一边写下他的地址和姓名,字写得端端正正。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我去看望他,但是我知道他一定等得到我给他的书,尽管我还没有想好,给他一本什么样的书,但是我已经决定等母亲出了院,我就去书店给他选一本书,寄给他,给他的生命助力。他出院的那天也是我请假到期回来的时间,本来想再去看看他老人家,但是我怕见了面我会掉泪,反而让他心里难受,就没有去,在电梯口遇到他的女儿,正去给他办理出院手续,我们说了几句话,匆忙分开。我不会安慰人,这种时候,我就只有眼泪。我还没有学会怎样去安慰一个将走的生命,而他给我的印象里却总是他那张灿烂的笑脸和竖起的大拇指。

6
我回来的那天,正下着细密的小雨,在大厅我遇到6号病房准备出院的那两位银发老人,她们正坐在大厅的连椅上,依然还是相亲相爱相依偎着,这对老人把窗外的小雨连同他们自己缠绵成诗意的画框,成为一首香入心脾温润如初的诗。我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是老太太挽着穿病号服的老头,在走廊里遛弯,就像这不是医院而是公园一样,他们形影不离的背影是整个8D区人们的一剂可以暂时止痛的药。就算老太太去洗污间洗碗老头子都会跟着,每次看到他们,心里都会不由自主的升腾出暖暖的笑意。每天早晨,老太太都会亲自给老头子洗脸,即便老头子自己洗了,她还是给再擦洗一次,我在洗污间碰到过一次,老头像个孩子一样站在那里嘟囔,我自己洗的也很干净,听了忍俊不禁哑然失笑。他们就像一缕穿过岩隙的阳光,温和进人们的心里,从颓败的废墟里唤醒新的生命力。

因为想着他们,就连纷落的雨滴也带着青青的颜色,我的心里就像干旱的田野被这雨水浇灌着,滋滋吐着氧气泡。生命的美好在于自己的创造,再难的过程,只要两个人一起承受,都会变得容易。能活着,继续活下去等待老去真的很好,我们的生命,只要有顽强的信念,即便不能延长它的长度却可以伸展它的宽度,我们依然会有不一样的春天,依然都是美好,那样哪怕耄耋之年也会生长出茂盛而温暖的生命力来。

鲁梅于2016年7月18日记于滨州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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