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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 米兰,山东邹平人。作品散见于《散文》《山东文学》等刊。著有散文集《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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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坐幽篁里
2017-02-15 00:00:00

1、独坐幽篁里

收拾好房间,泡了一壶茶端到书房。窗外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可以看到树梢在不停摇动,外面风一定很大。大雪节气近在眼前,天气越来越冷了。

坐在温暖的、窗明几净的房间里读书,真是惬意的事。《大地的成长》翻译者也许缺乏文采,但原作者K﹒汉姆生创作时的幸福感觉,仍然洋溢在汉语言的字里行间。一经捕捉到那些朴素的、温暖的生活点滴,微笑就会不由自主挂到脸上。

书桌上方铺陈着一大块白阳光,那里放着《收获》、《散文》两份杂志,看得见封面上一层薄薄的灰尘。亦看得见光柱里飘动的尘埃,悠悠的,情愿在空中漂浮,不着急落到实处的样子。这一刻,《诗经》中的句子跃然而出: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她从郊野回来,采了白茅草送我,特别美丽而奇特的白茅草。其实啊不是白茅草美丽而奇特,只因是她所送……

想一想我的同龄人,或忙着挣钱养家,或喜欢热闹凑一块谈天说地,而我少出门交往,宁愿坐在家里看书,宁愿看着窗前一棵树发呆、昏昏欲睡,也挺好。也有那样的时刻,写了一篇满意的文字出来,高兴之余,便觉枯燥的日子都是值得的。有时就那样枕着幻想睡去,书桌上流了一摊涎水,我也浑然不觉。几声狗吠传来,睁开惺忪的眼,奔向阳台打开窗子,风和冷空气一拥而入。我看到一位妇女领着一个男孩和一只狗,正走在楼下阴影里,狗跑前跑后跟男孩嬉戏,男孩跌跌撞撞,妇女赶忙牵住男孩的胳膊……有一天,我也是那位妇女,走在人家楼下,成为世间风物。

也没什么。

还记得昨夜的月亮,弯弯地挂在西天上。他坐在小桌前喝酒,说着玩笑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二十多年的次数足以把人的耳朵磨出茧子来。我若无其事,不再脸红耳热,不再骂他不正经,那些话都是下酒菜,别有滋味吧。陪他喝了几杯,两碟青菜吃完了,盘子里的花生米还有些。我又从咸菜缸夹了几块萝卜干过来,给他拿了煎饼,舀了一碗小米粥。晚餐不宜多吃,他喜欢我管住他。月光就在那一刻照了进来,好安静。

尽我所能记下一些场景,以备老年时回忆之需。以前也写,激情满怀的文字,表达着青春期的内分泌。另有一些对童年、对母亲、对村庄的描述,表达的是一份纯洁的情感。现在,我发出一点声音,袒露我的世界观,是勇敢的行为。我没想到自己这一生,还能跟“勇敢”两个字连在一起。活着,其实不能太胆怯。毕加索说过,“艺术家应该让人们懂得虚伪中的真实”,真实是什么呢?真实就是我们的俗世生活,加上一点想象,加上一点梦境,加上一点欲望吧。

想的太多会头疼。我转过身来,让太阳照着背,痒痒的暖。再过半个小时,我就去厨房准备午饭,他快要下班回家了。

2、想起一个人

有一次,我在音像店浏览一些古典音乐的CD盘,然后买了巴赫的一张带回家。我对音乐作品的欣赏与对书画作品的欣赏一样,充其量也就是说不出所以然的喜欢而已,从专业的角度讲,是有附庸风雅之嫌的。好在,这并不妨碍我关起门来一本正经听那些名家名曲。

如果音乐也讲叙述风格的话,那么,《马太受难曲》起始部分的单纯和宁静是慢慢把我带进一片金黄的麦田里去了,我在那些守望者中间同样感觉到了温暖和幸福。然而接下来的叙述马上让我呼吸困难,巨大的苦难像一张网,将饱满的麦穗尽皆掳掠一空。这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她。

每一次想到她,都会立即陷入悲悯之中。

她走了快十年了。

她走的时候,风吹着落叶在地上打着卷……

她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系列署名“草斤”的散文,那些散文属于她的“家园”或“乡土情结”系列,写的真是好。“草斤”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感觉很特别:草,多少钱一斤?挺有意思的。

慢慢就从文字风格中知道她是谁了。没错,草斤是芹,她是孙桂芹。

许多的事,恍如昨日。

当我孤独的时候,常常会想起她。她郑重地写作,郑重地与人交往,她是那种值得信任的人。那时候我还年轻,没有完全理解她作为一个爱好写作的人,对同好者与生俱来的好感。有一段时间,我的办公室在老县府二楼,与文化局对面。她每次到文化局办事,都会过来找我,聊几句再走。还有一段时间,我在家闲着,很苦恼,除了蒙头大睡什么也不想做。她几乎每天打电话给我,也不说安慰的话,东一句西一句,然后挂掉。她很朴实,与她那些朴素的文字别无两样。

与她认识,成为朋友,不到三年的时间,她就生病走了。

去年的一天,她妹妹在街上见到我,拉住我的手,说是看了我的散文集《花布》了,看着看着就哭了……我知道,她是看了我写她姐姐的那几篇文字了。多么令人惆怅啊,生活中越来越多的别离和无奈,终会把每一个人都变作落叶的。

此刻,看着树上瑟瑟作抖的枯叶,想着她走的时候,风吹着落叶在地上打着卷的情景,泪水潸然落下。她的骄傲与谦卑、她的冷静与热烈一直相混杂,她文字的朴质与人格的华丽形成了一种重量,制造的影响力延续至今。我一次又一次想起她、梦见她,不是无缘无故的。

3、陈年旧照

一个人的漫长冬日,多么适合整理旧物,温暖的陈年往事袅袅溢出,漫散在今夕何夕的时光里。眼前一本老式影集,墨色硬纸页上,黑白分明的小照片像一扇扇窗户,被薄薄的塑料纸遮着,那些人物,少男少女,笑着或严肃着,目光齐刷刷聚集过来,真让人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那么些年轻的、稚气的面庞,他们都是谁?

这一张照片是记得的,班干部合影,在我记忆里是一张大照片,现在看上去却如此小,三吋的吧?看得出来那时的我还有些婴儿肥,短发塞在耳后,肥嘟嘟的腮帮、茫然的眼神,真是呆傻。还有一张合影,前排三位个子矮些,坐在椅子上,后排四位侧身站着,七个人的表情都不丰富,郑重的神色宣告着离别的即将到来——高中就要毕业了,同宿舍七女生合影留念。还记得静寂的校园里,四周的山野、水湾、庄户人家,都入睡了,她们几个打着灯笼去西南角上厕所,被黑咕隆咚的夜围裹着,生出些小心翼翼来,白日里叽叽喳喳的吵闹变成耳语,仿佛声音一大就会戳破夜幕,引出些魑魅魍魉,担惊受怕的事够多的了:未来的不确定性、邻座男生的小小勇气引来的闲言碎语、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她们的心胸和见识始终被书本围困,山外吹进来的风在心上吹开的缝隙是极小的。

很多事被翻动起来。原本的小小心思经过三十年的发酵,有的变成了甘美的佳酿,有的变成了沉渣,有的挥发掉了,如果不是手指触摸时刹那间生发的回味令人激动,我想,我对迟缓的感知能力的无能为力也就不以为然。现在,实际状况比预想的要好。我想起某个早晨醒来之后的感觉,梦中的纷乱即刻退去,让人嘘出一口气来:只是一个梦而已,现实远比梦美妙。过去的都过去了,不用再担心考试了,不用担心哪位异性抛来媚眼,对流言蜚语产生了抗体,生活稳固如山,一切朝着阳光开放,笑容里都是简单的清香,坦然的心态令人轻松,多么好。

有一年秋末,去山里的朋友家游玩,他家种着地瓜、南瓜,山上还有几棵柿子树果实累累而没有采摘,就等我们去了。去他家的那条山路是年轻时候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趟的:从临池镇下车,步行,在路两边的庄稼散发着的清香里,爬上一个小山包,可以看到坡下有两个小村庄,我们学校就建在村边,依着西边的山势;一条小河从学校东南边蜿蜒流过,河里有些小鱼,常年游来游去;冬天的时候,浅浅的河水结成一层冰,那些鱼儿是不是也结成冰了,它们还活着吗?而秋末的小河又是怎样的,我已经没有了记忆。我想,就在去朋友家的路上好好看看吧,去他家是要经过那所学校的。

我们的车从临池镇转往西去,进山了。我立即目瞪口呆,两边的庄稼地都不见了,代之而起的砖厂、耐火材料厂、采石场、大理石厂,比比皆是。那些水湾,大大小小的水湾;那条小河,依稀仿佛的悠然自在,像我们的童年的悠然自在,它们都去哪儿了?

我该明白,一条小河是不会流动到今天的,比它大得多的河流,像黛溪河,如果说早年是一面镜子,映照天光、云彩、雷电交加的夜晚,那么今天,它自身已经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鱼,枯死了。何况一条没有什么源头的小河沟呢?

它们死了,我们还活着。

我们去了山里的朋友家。野菊、紫菀、打碗碗花,依然很美,树上的柿子红得鲜艳。秋光闪现着一抹冷艳,比影集里那些黑白照片更动人。

看看吧,翻动记忆的这双手青筋暴突,青色的河流径脉曲张,满是黑斑的手掌皮糙肉皱,它与照片上的姑娘有什么关系吗?

细节早已模糊不清,细节让人恍惚不明。久远的往事一去不返,勇敢的小男生再无消息……或许我不该从旧纸箱里拿出这本影集,它让人生发一连串的失落感。可是,一个人的漫长冬日,多么适合整理旧物。

我欠身而起,去阳台看景色,座椅在身后吱嘎作响。太阳转瞬成落日,吊在印台山顶,我用手指轻轻一戳,它就跌落到山那边去了。我抓着一种幻觉,呆呆站着,像一株垂头丧气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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