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账号?立即注册

已有账号?

米兰 米兰,山东邹平人。作品散见于《散文》《山东文学》等刊。著有散文集《花布》。

Ta的文章 > 黛溪四路记事
黛溪四路记事
2017-02-15 00:00:00


离别在即,我要写一写黛溪四路的事了。内心的千种情绪万般感慨,想来只与两个字“时光”有关吧。我对自身所经历的时光的无情或有意,都是满怀留恋的,它借助一条路、一个人,以无形的身影留下有形的故事,继而一骑绝尘。我抓住的,只是我自己的一点记忆;看到的,只是镜中的几茎白发。等我缓过气来,还是弄不明白,黛溪四路,与我整整四分之一个世纪的情缘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哪些该写,哪些不该写呢?


1、路有多长,记忆就有多长

黛溪四路南至黄山脚下,北至外环路,不长也不短。农机局、五金交电公司、机关招待所、建行、工会、农业局、实验小学、文化馆、妇幼保健院、东关市场、轻工机械厂、皮肤病医院等单位,都在这条路上。前些年,新华书店在这里开了一家分店,店长与我当时的男朋友是同学,我去买书的时候,他就给我打八折。分店经营了不长时间就撤走了,可能效益不好。我同学的妹妹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轻工机械厂,下班后我俩经常约着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我还给她介绍过男朋友,可惜没成。机械厂后来倒闭了,同学的妹妹丢了工作,不得已去了淄博另谋出路,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哦,还要提一提那个桥头饭店,好多人想着呢,那时候饭店少,物以稀为贵吧。我现在的文友小诺、明武、俊佐早年都在黛溪四路工作,应该也在那儿吃过饭,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饭店里那位漂亮的女服务员,样貌有点像小诺,脸圆圆的,皮肤很白,眼睛很大。

刚工作那会儿,同宿舍的人除了我,都有男朋友,晚上各有美好去处。我在黛溪四路暗沉的灯影里独自散着步,内心很平静。一天晚上,我从三楼宿舍下来,还没有想好去哪里、做什么,正犹豫着,发现树下站着一个人,定睛看着我。哦,是他。心下一凛:早已分手了,又来这里干什么?

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不即,不离。曹操的鸡肋我知道是什么滋味,他也知道。不同的是,在找到一段新感情之前,他是无法忍受孤独的。他喜欢的,永远是他得不到的东西。我曾试图大度一点,与他做朋友,但是,他做不到;那就做陌路人吧,但是,他不让。他永远不明白他最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总是胡乱张手。

一段记忆,最终变成了裂帛,并且,无法修补。

在黛溪四路,人们最常光顾的一个地方当然是东关市场。鸡鸭鱼肉,生菜熟食,包子馒头,应有尽有。十年前,一位摊主经常拉住我聊天,她女儿与我女儿是小学同学,家长会上见过面,她希望我给她传授一下育子经验。现在,她还在那里摆摊,我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她没再提过孩子们的事。不知道她女儿考上大学没有,与我女儿还有没有联系。

我曾在一篇短篇小说中提到过一家妇保院,当时脑子里的影像就是黛溪四路这家妇保院,也确实是在文化馆对面。平时感冒头疼,每年妇女查体,都来这里,与好多医生、护士都很熟。妇保院现在的院长是我高中同学,每次碰到,他总是客气地说,有什么需要,找我啊。想想吧,最不喜欢与两位院长打交道,一位是医院院长,一位是法院院长,谁稀罕找他们呢。

在黛溪四路,肯定还有很多人和事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刻,他们却都避而不见。我知道一页纸的诉说不但不能还原其本来面目,反而让人更加迷惑。是的,黛溪四路于我,仍然是个谜。


2、那些夏天都过去了

之于我,黛溪四路最初的那些夏天,总是昏昏欲睡的,早上睡不醒,午间睡不够。49号院内,从北楼宿舍到南楼办公室,需要绕过一个花坛。花坛呈S形,曲折、狭长。花坛里种满月季,月季花下松软的地上马齿苋蓬勃旺盛。我喜欢采一些拿到宿舍,用滚烫的开水焯一焯,加盐和醋拌了吃。再去采的时候,老门卫张师傅告诉我,月季花喷了农药,小心中毒。月季花又不是菜,很少生虫子,打药干吗?我将信将疑。花下的马齿苋不能吃了,可月季花还是香的,我在花香的熏染下从北楼来到南楼,在三楼办公室角落里一个坐西面东的座位上坐下来。早上如此,下午也是如此,都是从睡梦中直接进入工作中。

要说说“角落”的问题。说真的,我喜欢角落。不为人关注,安谧、清静、自在,有一层看不见的保护膜。还可以悄悄把高跟鞋蹬掉,赤脚站在水泥地板上,舒服并沾沾自喜于自己给自己弄的这份福利。当然,偶尔地,那初夏时光里留下的伤痕又在发炎,倒是不影响工作,但微微的伤痛,还是影响某种感觉,比如,脑垂体好久好久不再分泌那种叫做多巴胺的神秘物质,被约去看电影、看月亮、看黛溪湖边的垂柳,也只是看,一概找不到感觉。开始拒绝约会。并不是我喜欢孤单,只是不喜欢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在一起生出的两份孤独,何必呢。

无所事事的傍晚,一个人慢腾腾踱出49号大门。右转,是一座桥,桥下一条深沟,积满垃圾和臭水,杂草丛生,蚊蝇横飞。路旁的槐树上开满浅黄色的花,正一朵一朵凋落,有的落在我浓密的头发上,有的落进横七竖八乱放的自行车筐里,有的落进草丛里,更多的,落到地上,被行人和车辆碾过,流出军绿色汁液,汇成溪流,于是,马路上仿佛一条一条黑绿色的、细而长的虫子在蠕动,很脏。我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没有失恋,也没有热恋,工作中偶尔被老同志委婉地挤兑一下,也不放在心上。

后来,我的一位老师把他堂弟领到我面前,在黛溪四路斑驳的树影下介绍我俩认识,就此告别了一段时光,开始了另一段时光。

时光中隐约的知了声声叫着夏天,蓦然回首,事情已过去好多年。今天,黛溪四路的槐树、花朵、人流、角落里的野草,依旧蓬蓬勃勃,我,只有我,成为陈旧之物。我仍然坐在办公室一个角落里发呆。窗外那棵树是杨树,漫过一座三层高的办公楼进入我视线。如果我愿意屈指计算的话,它的年轮应该不超过25年,比我的工龄稍短。似乎不久前还能听到知了声断断续续从树上传出,现在,再怎么寻觅,也只是回忆罢了,一场雪已经悄悄把又一个夏天的传说彻底埋葬了。

明年的夏天,自然还在黛溪四路等候。只是我,就要离开。我感谢知了的鸣唱,那些坠落的槐花从我的文字中滑过时,我亦体悟到了温情和哀绝、惆怅和眷念。好在,时光会有更深的思考,除了遗忘,我什么都可以拒绝。


3、一起桃色事件

黛溪四路的春天更像春天。春天的气息来到49号大院,一些毛茸茸的、鲜嫩嫩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感觉次第萌发。麻雀的叽叽喳喳也柔情似水似的,让人心痒痒的、暖暖的。

一个春风吹拂的夜晚,谁家的老婆站在大院里敞开嗓子骂人了,不指名不道姓,语音铿锵、条理分明、声情并茂,一个脏字没有,却大有狗血喷头之势。人们悄悄打开窗子,探出头去。当然,有一户人家的窗子是不会打开的,她避之唯恐不及,应该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呢的吧?她是谁呢?一个单位住着,我竟然十分迷惑。人们窃窃私语,话说一半留一半,让我好生纳闷。等我明确清楚地知道被骂的那个人是谁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惯犯,一次又一次从中渔利。

哎。

那些年,49号大院的春天的的确确值得人怀念。一进大门你就会看到,一排的樱花全开了,开得美艳无比,背景墙是红砖的平房。家家户户院内,迎春、蔷薇、刺梅、月季、樱桃树和着人心缓缓苏醒,柔软、氤氲、覆盖。北楼前五棵法国梧桐高大挺拔,嫩绿的叶芽点燃着春意,树影在春夜里就显得如梦似幻一般。我住在三楼的单身宿舍,打开窗子,把树枝拽进室内,特好玩、有趣,一个动作重复来重复去,就能度过寂寞时光。

三排红砖平房后来被拆除,建了两座楼房,美艳的樱花树全被铲除掉。很多同事不再满足于挤在这个院子里毗邻而居,纷纷去山南新区买了房子,我也快快地搬了出去。当人们把自行车换成汽车的时候,院子里的S形花坛也消失了,光秃秃的水泥地十分刺眼。再后来那五棵梧桐也被砍了,一棵繁茂的塔松也被砍了,院子里仅有的一点空地上建了车库,对外出售。单位大门也拆掉了,建了两层的沿街楼并对外兜售——也就是说,我们每次上班都要跨过别人的门槛才能进入自己的单位。

好端端一个大院变得不伦不类,院子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比比皆是,让人疑心是在一个商场现场办公,得学会吆喝、学会奸诈、学会卖弄。

如果你想知道黛溪四路49号是哪个单位,对不起,我也找不到单位的牌子和门牌号。

如果你认为“风水学”不完全是迷信的话,你会明白,49号的风水变了,桃色事件显得微不足道,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4、我说三农

2000年,一个叫李昌平的人给总理写了一封信,提出了“三农”的概念。从此,三农问题对于我们的职业来说,成为常用词,不断引发思考。春耕春种、三秋三夏,我们下乡与庄稼和农民打交道的机会多起来,对农情、灾情、民情、行情的了解愈加深入。2012年夏天,眼见小麦丰收在望,南部山区部分小麦已经收获,电视、报纸开始出现“小麦‘十连增'已成定局”的字眼。遗憾的是,天有不测风云,610,一场暴风雨不期而至,尚未收割的小麦几乎全部倒伏,产量损失甚为严重。在九户镇刚斧寨村,陪同上级领导查看小麦灾情及收获进度时,我心里的滋味尤其不好受。昨天还是一望无际金黄色的麦田,今天却变成这样一片残羹冷炙,机割都成了问题,而人工收割几无可能,镰刀、脱粒机哪里找去?何况,高昂的人工费说不定远高于收获的小麦总价,这个经济账再简单不过。可是,玉米播种期已到,不把小麦收了,怎么种玉米?真是愁煞人。

在一块地头上,一位老大爷一边照料着小孙子,一边翘首企盼联合收割机的到来。我跟他聊了几句。没想到老大爷是位很乐观的人,他说,能收多少收多少吧,反正现在饿不死人,没啥。

谁都知道,相对于工商业,农业的生产利润是低的,甚至没有利润;相对于我们的收入,农民的收入也是低的;相对于城市生活环境,农村的环境又是差的,也就是说,三农问题仍然是不容乐观的。但是参加工作这些年,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现,最乐观的人群就是农民了。仔细想一想,他们自己不乐观一点,可怎么活?

也是2012年,83日,受台风“达维”影响,又有几十万亩玉米倒下了……

是哪一年?政府提出以工业反哺农业,我对此并不抱任何幻想。怎么反哺?许多工商业者唯恐偷税漏税手段不够高明,都在拼命高薪聘用财务人员做假账,美其名曰“合理避税”;一些大集团,因为是纳税大户,可以一路绿灯,任意征用农民的土地;农药、化肥等生产资料价格一路上涨,但是粮食价格不能涨,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国家不好控制。种地赔钱?赔就赔点吧,农民兄弟不做点牺牲谁肯牺牲呢?……政府也有美好的愿望,施行粮食直补、良种补贴、农机具补贴、柴油补助、政策性农业保险、高产创建活动、种粮大户奖励政策等等,可惜,诸多活动在实施过程中,跑冒滴漏,出现的问题太多了。我那几位同事,即是因此,先后进到“局子”里去了,党籍没了,公职也丢了。一帮退休老干部站在院子里指指点点,说,风水坏了……

作为一名普通的三农工作者,我们与李昌平一样,发现了病症,却没有资格和能力开出药方。三农以前是、现在是、将来肯定还是弱势群体,毋庸置疑。

……

稻梁菽,麦黍稷。我亲爱的农民兄弟,我从来不曾安慰你,你也从不知道我是谁,我永远明白,碧绿的田野是你我共同的背景,大地的丰收是你我共同的愿景,我们在一条生物链上。


5、再见,旧时光

开车回家的路上,听着一段广播,是位男主持,声音很温婉,背景音乐是低回的钢琴声,营造着一抹淡淡的忧伤。他说,如果有一天,你与18岁的你相遇了,他会喜欢你吗?

我毕业参加工作那年是22岁,那么,22岁的我会喜欢现在的我吗?我想,会的。她还是她,喜欢在房间里插几枝刚从河边折来的蒲苇,或者在陶罐里放几棵狗尾巴草。她没有改变安静读书的习惯,也会跟朋友们一起在河边唱歌跳舞,她仍然葆有洁净的操守,她内心里藏着爱。“如果爱不是遗忘的话,苦难也不是记忆”,她与当年那个初涉世事的小姑娘有着相近的品质,她会轻松地对黛溪四路挥手:再见,旧时光……

198882,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天。单位还没来得及安排宿舍,我暂时借住在张老师家。张老师是我高中时的政治老师,是县里年轻的后备干部,时任县工会副主席职务。

张老师有一套“飞利浦”落地音箱,我经常陪着她坐在沙发上闭目静听巴赫海顿舒伯特,音响效果真是好。那时候我就憧憬着一套组合音响,打算找对象要彩礼的话,就要一套落地音箱。因为喜欢看书,经常碰到生字词,有些字在我那本小字典里查不到,所以还希望拥有一本大字典。前年夏天,在新华书店看到商务印书馆第6版《现代汉语词典》,即刻买了一本,算是圆了我的字典梦。但,组合音响的梦想一直没有实现——你爱上了一个人,看到他大冬天里连件像样的毛衣都没有,怎么忍心跟他要音响呢?而当你把“爱”过成了“日子”,进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音乐的梦想也就变得无足轻重。

一同分配的大中专生陆续到岗后,单位安排了宿舍,两人一间,每人还分到一床、一桌、一椅、一套炉具、一只水桶和一把水瓢。终于拥有了相对私密的个人空间。我在床头墙上贴了一张风景画,另一头放着小办公桌,桌子上分门别类摆着书、日记本、影集、笔筒、宝石花牌小收音机。我把浅蓝色旧挂历折叠成菱形纸袋,粘到办公桌后面的墙上,在里面插了几枝芦花,那是我出差去滨县,从一个水塘边折来的。

两年不到,一起参加工作的同事陆陆续续有了意中人,都结了婚搬了出去。我一个人住在单身宿舍里,很孤单。尤其冬夜,房间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炉子,实在太冷了。1991年初,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是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同事们都很羡慕。我整理了单身宿舍的物品,准备搬走。一位老同事很有意思,对我搬走桌子和床提出了异议。我好生纳闷,就问她,这是局里分给我们个人的物品,先前结婚的几位,不也都把东西搬走了么,为什么我就不能搬呢?她一下子红了脸,张口结舌道,咱办公室不是缺张桌子吗,想借你这张用用。我说,那你也准备把这张单人床放在咱办公室吗?……这位老同事已退休多年,在街上碰到过一次,瘦得就像一枚干枯的树叶在我面前摇摇晃晃,我担心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落,暗暗祈祷上天保佑,让她少操点心、多长点肉吧。

说来说去都是鸡毛小事,又有什么意思呢。也许是我有点絮叨,你可能已经厌倦了我的叙述。我只是想说,每个人的生活背景,点点滴滴,都是难以修改的,该呈现的,都不会从生命中自行消失。

现在,冬天已然到达黛溪四路,细碎的槐叶落在地上,碎了。我有点伤感。这个季节,将带给我怎样的想象呢?期盼黛溪四路一直就在这里吧,路边的槐树、野花,路上的人流、声响,角落里的野草和叹息,留住我的旧时光吧,毕竟,旧时光远远看去仍是个美人,你觉得呢?

点赞  0 收藏  0 转发  
网友评论  文明上网理性发言,请遵守新闻评论服务协议
  • 全部评论
    暂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