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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姥姥 姨姥姥
最近,我常常想起奶奶。
奶奶穿着一身的青,梳着疙瘩鬏,盘腿坐在炕上,正微笑着看着我。
这个画面,是我无数次从门外闯进奶奶屋里看到的画面,也是常常浮现在我脑海中的画面。每每看到这个画面,我的眼睛就禁不住湿润起来。
小学五年级,在村小上晚自习,上晚自习前必定去奶奶那里看看,下晚自习后,必定再去奶奶那里一趟。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儿,就是跑习惯了,不到奶奶那儿走一趟,感觉丢了什么似的。
秋后农忙,母亲在院子里晒了棉花,临下地的时候嘱咐我放学回来把棉花收起来用包袱包好。
伴着落日余辉,我背着书包和小伙伴们飞奔在小村的街道上,这时的小村是热闹非凡的,有正赶着车往家拉玉米的,也有急匆匆往家里挑水做饭的,还有背着刚拾的棉花着急忙活地往家赶的,被碾得起尘土的街道上落满了牛粪、羊粪、玉米叶、青草叶,鸡鸭鹅狗也来凑热闹,纷纷鸣叫着赶回家。
安静的院子里,奶奶已坐在蒲草席子上,把棉花堆得高高的。我赶紧从柴房里拿出母亲留好的包袱,再和奶奶一起收到包袱里包好,然后收起席子,去烧火做饭。奶奶就坐在院子里扒玉米皮。
我对奶奶说:“您不用扒,歇歇吧!”
奶奶总是笑着说:“好,扒完这个就不扒了。”
可是,奶奶从来没有停下手中的活。
我做完粥,熥好馒头,等着爹娘干活回来。
星星布满了天空,炊烟弥漫着小村,昏黄的灯光照亮每一个农家小院。
父亲见奶奶来了,便到大街换了斤油条。小刘家三明子的油条炸得好,炸得透,软软的,香香的。奶奶用手撕着吃了一小截。
晚饭过后,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扒玉米皮儿,父亲和奶奶聊着话儿,伴着那撕拉撕拉地扒玉米皮儿的声响,夜渐渐沉静下来。照例是我送奶奶回家。奶奶左手牵着我的右手,右手住着爸爸给她做的拐杖,一步一半地走在窄窄的胡同里,一不小心,就能踢到刺猬。送奶奶回屋,放好蚊帐,那好尿盆,再带上门,我就撒腿往家里跑。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胆儿小,越是跑得快,越觉得后面有人追,咕咚咕咚地,直到一个箭步迈进屋里,才停下来喘口气。母亲总是笑着责怪说:“有啥怕的,和雇了马儿一样。”
也常常想起姥姥,想起她那慈祥的笑容。
秋忙过后,母亲总会把姥姥接到家中小住一阵子。
那是八十年代中期,我的老家还不富裕,冬天能点得起煤炭炉子的很少,母亲给予姥姥的最佳待遇就是我家的热炕头。
冬天的中午,遇到晴天,若是再没有风,姥姥就搬来马扎子,靠着门板,坐在太阳地里,腿旁放下母亲的针线笸箩,左手拿起剪刀,右手捏起该拆洗的棉衣,便仔仔细细地拆起来。
阳光慷慨地洒下来,洒在姥姥梳理的齐齐整整头发上,洒在姥姥干干净净的深青色大襟儿棉袄上,洒在姥姥勤劳的古铜色的双手上。
我总是蹲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姥姥做针线活儿。
姥姥则时不时抬起眼睛,看看我,然后慈祥地说:
“出去玩吧,我一个人不闷!”
我跳进院子里,叫来撒欢儿的小狗,便风儿一般跑出家门。
儿时的日子总是太快,快得就像车窗外的美景,还没来得及按下快门,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说实话,姥姥来我家,总是闲不住。
她不是拆洗衣物就是纺线,不是纳鞋底就是打阶禙,总想把母亲没有干完的家务活儿,在她来的几天里统统干完。
后来,村子里虽然通上了电,但大部分人家没有收音机,更没有电视机;漫漫冬天的长夜,村里大部分人都在扒棉花桃、尅玉米粒儿。
姥姥手劲小,爸爸不让她干,但姥姥依旧不闲着,坐在一边给母亲整理那些碎布片,青的放一块,蓝的叠在一起,然后再用细麻线系好。前几天,回老家拾掇新房,母亲拾掇出了囤放很久的碎布片,一捆捆的摆放在箱子里。我想,那该是姥姥整理的吧!
再后来,姥姥年纪大了,舅舅便不让她出远门。直到我结婚时,姥姥才来过我家一次,在我的记忆里,那该是姥姥最后一次来我家。
看着围着方巾,穿着青色棉衣,打着裹腿,蘸了小脚的姥姥,我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双手扶着姥姥,让进屋里。姥姥老了,眼睛又不好,被寒风一吹,浑浊的眼里噙着泪花。
我和妻子决定,到城里给姥姥买一件好看的羽绒服。
结婚那天,姥姥穿上那件紫色的羽绒服,笑呵呵地靠在门框上,抄着手,高兴的眯起了双眼。
中午的阳光静静地照在姥姥身上,温暖悄悄地流进我的心田。
后来,姥姥得了中风,住进了医院。
白色的病床上,躺着不能动弹、不能说话的姥姥。我三步并作两步,趴在床头,看着枯瘦的姥姥,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姥姥闭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纹慢慢滑落,慢慢滑落。
除了奶奶和姥姥,我还常常想起姨姥姥。
每每走过姨姥姥的门道时,仿佛看见她一个人坐在凉席上,摇着蒲扇,微笑着看着大街的行人。
姨姥姥是奶奶的亲妹妹,起初我感觉她们不像。直到奶奶去世后,父亲领着我去看望姨姥姥,姨姥姥也是穿着一身的青,梳着疙瘩鬏,尤其是她的背影,和奶奶那么像,那么像……
姨姥姥手巧,会剪窗花,会炸年糕,每次炸了年糕,总是送些来,嘴馋的我总是吃不够,央求母亲炸了几次,但味道不对,所以至今怀念姨姥姥炸的年糕。
姨姥姥除了手巧,还会接生。我的弟弟,就是姨姥姥接生的。那天晚上,我敲开了姨姥姥的门,请姨姥姥去接生。姨姥姥从她的箱子里拿出一副医用手套,急匆匆地跟着我回家,那一夜天冷,星寒,姨姥姥接生了我的弟弟。所以,我们家对姨姥姥有一种特别的崇敬。逢年过节,父亲总是领着我去看望姨姥姥。
姨姥姥一个人住在院子里,有一次出门下台阶儿,摔断了腿。花姨把姨姥姥送进医院,扎针输水的好多天,也不见姨姥姥醒来,这可急坏了大家。
后来,姨姥姥终于醒了,原来是她怕拖累人,一口吃掉了攒下的安眠药片。
我的姨姥姥啊,临老也不想拖累人。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和妻子聊起姨姥姥。那时我们住在老家。夏天的中午,大家都午休了,妻子便带着两岁的儿子去姨姥姥的门道里玩儿。
仿佛又看到姨姥姥摇着蒲扇,坐在门道的凉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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