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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德银 田德银 ,山东邹平人。系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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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小说)
2017-02-18 00:00:00


                                                一

   铺天盖地的雾,在吞噬了光秃秃的田野后,又向村子扑来。上灯时候,大街小巷、庭庭院院就成了混混沌沌的世界。

     整个冬季,村里除了几个收破烂的买卖人,大都在家蹲着。男人们不分白黑地甩扑克、堆长城;女人们纳着鞋底子,三五一伙地聚在火炉旁,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唠家长里短。她们耳特长、眼特尖,说起村里那些偷鸡摸狗的事,舌头打着花儿,说到动人处,有时激动得后胸脯子直抖,好像自己经历过一般。

     靠公路一座很气派的院子里,门灯突然熄了。一中年妇女开了门,探出半截身子看着漫天雾气,悄悄出来,随手带上门。

  她是该村书记由甲的老婆。今晚男人喝多了酒,在床上死猪一样挺着。她实在享受不了那吞进去又倒出来的那摊东西的气味,打算串个门子透透气。

 她穿过布着华池的庭院,拨开大门,踏出门去。就在反手带门时,抓手上两个白乎乎的东西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只女人白网鞋,一边一只对称地挂在上面。

“哪个缺爹的干的!”她愤然骂道。扯下来,使足了力气朝东北方向掷去,“去你娘的!骚货!破鞋!”他早有耳闻,住在东北角的妇联主任,那个大屁股小妖精根她男人相好。

这时,空旷的天空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人嘶哑的叫声:“下大雾呀,找媳妇呀!”

她知道,这是西头张老头的傻孙子在唱。那些年,他家里的成分高出了贫下中农那道红杠杠,老地主为了延续香火,从山里弄来了个“白毛女 ”,生出了这块废物。已经二十多岁了,除了脑袋瓜反应迟钝,身上的功能倒是挺全的,到了要媳妇年龄,就不分白黑地在街上乱叫

她觉得出门晦气,不吉利,右眼皮子也跳,索性转身,“咣当”一声把铁门关上。

                                               二

她一屁股蹲在沙发上,望着日光灯下一件件闪闪发亮的家具,呆呆乱想。

说真的,家能巴结到这程度,全指望她那能干的男人。自他当兵复原回家,两人第一次照面,她就觉得这男人有野心。要不为啥她这十里八乡赫赫有名的“杨贵妃 ”(她姓杨,因漂亮而得此雅号)就乖乖扑到他的怀里呢。他可能是当“皇帝”的料,为啥老支书在选苗 子时单单看重他,然后是民兵连长、大队副书记,青云直上,一直到坐上村里第一把交椅,掐指算来已十四五年啦,杨贵妃就得配唐明皇嘛。

一个心肝儿子,一个掌上千金,爱情的结晶让她心满意足,这是老天所赐的龙胎凤骨。儿子随爹,黑不溜秋,长得结实;女儿随娘,柳眉杏眼细皮嫩肉,掐一下就能冒水。前年女儿差几分上重点高中,他爹托门子花钱,总算如愿。就是那小子让人操心,胎毛未净就跟人家搞热乎了,校长若不是看在他老爸的份上,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早被打发啦。当然了,代价是村里那台50千伏变压器抬到了学校的配电室,几个等电用的副业能人找上门来,由甲解释说:应尊师重教嘛!

“给倒杯水来!”床上那挺着的人动了几下。

杨贵妃收回思绪,走到桌边倒水。

桌上一张乡党委通知,跃入眼帘,她想起今白天的事来。

                                                 三

中午,杨贵妃在伙房里忙活。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像这样煎炸炒焖炖手艺,早成了拿手好戏。上头来人,村头头聚会,都在她家落座。反正花不了自己的钱,还能赚肚子油水。

村长会计都在。由甲正在跟他们低声谈着什么。突然由甲的嗓门太高了八度,几乎在叫喊:“你看看,你看看,通知上明明写着,你们让我怎么向上面交待!”

杨贵妃就听着茶碗落地的碎响。

“棉花都让工商局没收了,我上哪里弄这么多钱!”村长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

“我手头紧,这两天孩子还来信要生活费,过几天我看贷款行不行。会计是个囊鼻子,说话说话瓮声瓮气。

“还没灌儿马尿,发哪门子脾气?!都是要好的爷们儿,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别伤了和气。”

 由甲并不理会老婆的规劝,仍是愤愤不平。

“啥人玩啥鸟,我就知道你们办不出利索事!让上头知道了,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谁也蹦不掉!”

 杨贵妃明白,他们争的是什么。

 今上午,乡政府通知村里把那第二轮土地承包款交乡财政管理。她知道,秋后从村民手里收的这十一万。他们几个头头挪用了。男人在面粉厂里有份子,仓里缺粮,机器歇着,由甲偷挪三万才使厂子轰隆起来,这时就她两口子知道。

 村长会计也不是省油的灯,面粉厂有了动静,他们就知道是哪路神仙的法力。村长的一个亲戚收棉花,村长带资入股,不操心老神就能劈份子。会计那俩双胞胎,不知祖上那辈 子阴火旺,今年都神神乎乎金榜题名,两人的委培费他就的甩出两万多。

 二人双剑合璧,向由甲展开攻势。

“这不行!”书记斩钉截铁地说。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别吃独的!”村长一反过去的恭维,反唇相讥。

 最后谈判成功。为保险,由甲让老婆拿出借条,每人各写两万,签字按手印后,叫老婆收到箱子里。其实这些都是会计的活,可由甲的财权,两年前就独掌了。

“这事要保密,若有问的,就说全上交了。”由甲面沉如秋水,停了一会又说:“上头啥时用这笔款子,咱必须凑齐,不然我没法交待。”

 圆桌被拉开,四个盘子各司其位,那瓶“手榴弹”也稳稳落在桌子中间,杨贵妃服务完毕,坐在一边不走了。前几年商量问题,她曾“垂帘听政”,现如今改革开放,从幕后挪到台前,直接参政议政。就说上回交承包款吧 ,北头老孙头赖着不交,还是她动了脑筋让乡司法所出面,老孙头把耕牛卖掉乖乖交上。蹲黑屋子可不是闹着玩的,谁敢违抗!

“跟死了爹一样,个个这熊态!”杨贵妃说话嘴里像抹了辣椒面子。

“喝!”由甲端盅向那俩表示。以前这种场合,他们早挽起袖子吆五喝六地闹起来了。

“说实在的,”由甲朝那两个大臣摊派,“他妈的,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前两天,县卫生局来化验面粉,说掺了增白剂,让停业整顿。进入年关,正是来钱的时候。那帮家伙……”

“吱”由甲一饮而尽。

那俩暗自庆幸,这叫老鸹飞到猪腚上,看见人家看不见自家,活该!

“咱们的事,不能走漏风声,到明天我去乡里开表彰会,先唐赛过去,回来再作打算。这段时间咱都谨慎些,听说反贪局已把刘副书记隔离审查了。”

他们沉闷的喝着。

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杨贵妃赶忙迎出去。

                                               四

 来人是村里的二狗,一个成天在外东跑西颠的公子哥儿。这两年不知搞啥业务,“抖”了起来。成天骑着个铁驴子来回窜,有时后面带着描眉搽粉的长发女人。

 他已到书记家来过好多次,每次都大包小包的。

“嫂子,那事咋样了?”

 杨贵妃把指头放在嘴前“嘘”了一声,这小子心领神会。她随手一指东厢房,他们就进去了。

“这不,你哥他们正商量着呢!为了你,我今中午连酒菜都给你赔上啦!”

“那怎么行!”二狗赶忙摸出一张红老头,放在桌上,“光操心我就感激不尽了,怎能让你破费。”

“我说二狗,那块地皮可是三四家争呢!出门十字街,又靠大马路,风水好着哩,像你能垛上洋楼,那才给咱村称棍哩。”

“定了么?”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杨贵妃虎着脸,“那三家势头也不小呐!”

“咋办?”

“我跟你说,”杨贵妃把老头票掖在腰里,压低声音,“到时候抓阄,你抓……”

“真是我的好嫂子!”

 二狗高兴得跳了起来。

                                                五

 由甲醒了酒,从床上爬起来,坐在椅上吸烟,杨贵妃嘟囔着扫这地上的秽物。由甲想起了什么事,抬腚就上外走。

“这么晚了,上哪?!”

 杨贵妃这两天把关很严,那两只小白鞋在她面前老晃。

“后天,计生办来摸底,那几个超生户应通知他们出去躲一躲。”

“得了吧,我的大官人,”杨贵妃双手掐腰,堵在门口,“咱丑话说到明处,到底要我还是要那个骚货!别以为老娘不知道,成天眉来眼去,那天县里开计生会,你为啥公狗一样跟了去!”

“小声点好不好!我的姑奶奶!”

 这时,街上又传来傻子的吆喝声:“下大雾呀……”

                                                 六

 清晨,由甲洗漱完毕,揉了揉红红的眼睛,看了看弥天大雾,推出了自行车。

 由甲边骑边想,乡里刘副书记这杆旗是倒了,下一步投靠那尊神还没拿定主意,这次得奖可能是刘副书记最后的管照吧。

 傻子背着粪筐在路上站着,这时由甲的自行车冷不丁向他驶来,只听“哐”的一声,由甲就摔了下来。

“你敢撞老子,兔崽子!”傻子抡起了粪叉就是一下。

“别打别打,我是……”由甲哼哼着。

看你不给我找媳妇!看你不给我找媳妇!

 “找!别打了,哎吆!这就找!”

 傻子发了通脾气,背上粪筐走了,大雾里传来他那嘶哑的喊声:

 “下大雾啊,找媳妇啊……”

          (此文写于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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