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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德银 田德银 ,山东邹平人。系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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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杖撑起的天空
2017-02-18 00:00:00


惨淡夕阳,广袤田野。

一个苍老而疲惫的身影,一双粗糙而有力的大手,一根自制的、上端磨得光滑的槐木拐杖。在恢宏的背景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整合在了一起,形成一座巍峨的雕塑,屹立在我的心中。

这就是我的姥爷。他用拐杖支撑起不公命运的重担,为外甥们撑起了一片湛蓝的天空。

我的姥爷于2003年10月去世,享年84岁。

去年腊月二十九下午,父亲领着我大哥和我,给先辈们上坟。姥爷跟我同村,他去世后就跟我爷爷奶奶葬在同一个地方,两坟相隔四五米。令我惊奇的是,姥爷坟上竟长起了一棵半米多高的柳树。时值严冬,那株可爱的小生命,虽然没有舒展开身躯,在寒风中仍瑟瑟发抖,但它那纤细的枝条,泛青的树皮,已昭示着生命力的顽强了。那是我们给老爷出殡时手里握着的“孝棒”长成的。听人们说,这种东西极难活,谁家的坟上若能长出柳树,说明这家人家阴火旺,下一辈子一定出有出息的人。可我的姥爷只有我母亲跟我姨,他可能是在冥冥之中保佑着我们这几个外甥吧。

我们的童年,大都在姥爷家度过的。

我的家在村子西头,姥爷家在南头,中间要穿过几条小胡同。我兄妹四人,我排行老二,当弟妹出生之后,我的父母就顾不上我了,于是我就跟着姥爷生活。从我记事起,姥爷就一个人过。他年轻的时候摔伤过腿,无钱医治,落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他的大半辈子都是与手杖为伴的。我的脑海里常浮现我跟在他的身后,听着他那一重一轻的脚步声,穿梭在狭窄胡同里的情景。

老爷虽然腿脚不太好,可是能吃苦,品行正,深受乡亲们的信任。

记得还在生产队的时候,我姥爷就是生产队的物资保管员,几把亮晶晶的仓库钥匙就挂在他的腰带上,只要队里需要什么东西,不论吃饭还是睡觉,他一抬屁股就走。检验完队长的批条,就把东西准备好,一一拿到仓库外面,然后锁上门,再在锁上使劲拽拽,感觉没问题才离开。

到了麦收秋收时,一般的社员拖家带口,家务事多,干上一天的活,都在家休息了。我姥爷无牵无挂,就担负起看场的重任。至今我还记得当时看场的情景。中秋节的晚上,我在家分到一对小月饼后,母亲就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到老爷的场院里。姥爷早已在场边用玉米秸扎起了小窝棚,外面盖好雨纸,再用绳子封紧,里面铺上厚厚的麦穰,上面摊开暄腾腾的被褥,我躺在上面打滚翻跟头,非常舒服。姥爷把一小捆甜的玉米秸预备在我的枕头边。嚼着这沁人心脾的“甘蔗”,望着跟云层捉迷藏的圆月,听着飒飒秋风和远处一两声狗叫,我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穷苦的岁月啊,老百姓少吃无喝,一年到头吃不上点肉。我跟着姥爷,偶尔也能沾几回荤腥。

记得有一回,队里的一头老黄牛病了,好长时间也不见好转,眼看着这头牛一天一天瘦下去,队长没法子。按当时的规定,不能随便屠杀耕牛,那叫破坏生产力,若有违犯是要带“帽子”的。后来几个小队干部一商量,施出一计,偷偷把牛腿给弄断了,然后上报公社。上头派人来查看后才决定屠杀。那一天全队人就像过节一样高兴。我的姥爷分到了二斤肉,全部给了我的母亲,母亲在砧板上“梆梆梆”切碎,浇酱油拌葱花一阵忙活,然后煨在小紫花盆里,准备等上初中的哥哥过星期天回来改善生活。我却望穿秋水,垂涎三尺。第二天晚上,姥爷让我一人在家等着,说有事要出去,很晚才能回来,还许诺给我带好来吃的。我睡意全无,一会儿盯着煤油灯那炸开而又重新凝结的灯花,一会儿望着布满了各种奇形怪状图案的黑乎乎的屋顶,盼着屋后响起那高一声低一声的脚步声。半夜多一点,那熟悉的声音终于在我耳畔响起,姥爷来了,用报纸包了一堆热乎乎香喷喷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堆煮熟的牛下货,姥爷舍不得吃,全给我拿来了。我五指并用,狼吞虎咽,饱餐了一顿,我哪里知道这是姥爷拉了三个小时的风箱换来的!现在想起来多么的惭愧!我参加工作后,在外面吃过不少山珍海味,有哪一回想到我的姥爷?!“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怎么只有等孝心无法弥补的时候我才体会到这些?!

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一个冬天的深夜,我肚子突然疼了起来,姥爷拄着拐棍顶风冒雪一瘸一拐的给我去叫医生,并通知了我的母亲,使我尽快的解除了疼痛。他哪里知道,在若干年后,在他身患眼疾的时候,他最疼最爱的外甥,竟然熟视无睹,买几支眼药水搪塞过去。他更不知道,在一九九六年深秋,他的外甥在陪他看眼疾的时候,心里曾流露出一丝不情愿的情绪!我早已为人父,对儿子的关怀可谓无微不至,可对上辈的关照怎么就少得可怜呢?姥爷左眼的失明,我难道就没有责任了么?简直是罪责难逃!

我应该感谢母亲,在我们兄妹都在外忙于工作的时候,是母亲挑起了赡养姥爷重任,姥爷的晚年是幸福的,他说他比村里那些有儿的老人还要幸福,鸡鸭鱼肉、牛奶、面包、水果,平时样样不缺,姥爷牙齿好,胃口也好。我的母亲是尽了最大的孝心的。姥爷在世的最后一年里,我的大哥从外地花了三千多元买来了电烤灯和防生疮的透气褥子,给他做特殊护理,使我的姥爷幸福地度过人生的最后一站。

我的姥爷命运坎坷。少年瘸腿,中年父死妻丧,老年瞎眼。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人生中几乎所有的苦难全都降临到这么一个善良人的头上?上帝是公平的吗?!我的姥爷似乎不在意这些,我从没听到过他一声抱怨,即便在他的眼疾到了最厉害的时候,也没呻吟一声。他就像一条静穆的大河,不论狂风暴雨,急流险滩,他都默默的接纳了,静静地向前流去,流去。

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去默默承受这命运的重压呢?

记得姥爷曾把他当年干贫协的一块印有“出席证”的红绸子保存了很多年,我曾经从他的木箱里翻出过好几回,他总是庄重地包好,再重新放到里面。那大概是他人生最辉煌的见证吧。

我还记得他曾好几次叫我看他的手相,他伸出粗糙的长满老茧的左手,在他的手心里,生命线和感情线交织成一个三角形,他说这是“元宝”,手攥“元宝”的人将来是有福的。

我难以忘记,每年的除夕之夜,他都要在供着老天爷的牌位前虔诚地磕三个头,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

现在我明白了,我的姥爷之所以在命运的重压下顽强的生活着,是有着他内心的期盼的。他用他的拐杖,支撑着大山重的厄运,为他的外甥们支起了一片湛蓝的天空!

姥爷一辈子做得多说得少,从没跟别人红过脸。他有一种手艺,就是糊纸牛纸马花幡之类的祭奠品,谁家老了人,不管张王李赵,更不论刮风下雨还是白天黑夜,叫着就走。他的付出也得到了乡亲们的回报,他去世时,全村老老少少,好几百人参加了葬礼,送殡的队伍浩浩荡荡,七八个花圈盛开在坟头,姥爷走得很隆重,这是乡亲们对他最高的评价。

我那勤劳善良,多灾多难而又默默承受命运重压的姥爷啊,愿您的灵魂在地下安息!                     

                                 (此文写于20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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