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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德银 田德银 ,山东邹平人。系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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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
2022-11-28 00:00:00

最近我接连买了阎连科两本散文集,一本主要是写男性亲人们的《我与父辈》,另一本是写女性亲人们的《她们》。书到手后我就细细阅读起来,并在有些文章页眉和页脚上做批注。其实书中有些章节我在“喜马拉雅”平台听过,之所以购买也是因为听着喜欢产生了阅读原著的欲望。

阎连科在《她们》中用了三个篇幅写了他三次相亲的故事,读后感慨颇多,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三次相亲经历。不同的是,阎连科当时已由战士提成军官,而我只是一名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而又不甘寂寞刻苦自学的穷小子。

我总共相了三次亲,现在的妻子是第三个相亲对象,前两个都因种种原因黄了。说来也巧,跟我见面的这三个相亲对象都是离我家三里地同一个村的。

记得时间是一九八三年,我高中毕业的第二年,那年我十八岁。街坊的一个奶奶他儿子当兵,儿子有个拜交战友是邻村,这战友有个跟我同岁的妹妹,尚未婚配。街坊奶奶向我母亲提起此事。母亲对我说,你的同龄人都找对象了,咱也不能落下。我让你那奶奶给安排个时间,两人见一面,相中了再说。我自小性格内向,是个井底之蛙,见不得巴掌大的天,见了生人面红耳赤。第一次遇到要亲自出面跟一个陌生女子谈婚论嫁,更不知所措。

见面前的那几天,白日里做事我神不守舍,心老是提溜着堵在嗓子眼。夜里更是睡不着觉,床铺就像一盘被熊熊大火烧红的鏊子,我翻来覆去滚在上面,有时望着黢黑的屋顶,有时看着灰黑色的窗户,不停地胡思乱想。想对方的长相、性格,想见面的尴尬、无措。向往着别人的花前月下,担心着自己的手忙脚乱。像一个蹩脚编剧,一遍遍编写并预演两人见面的场景。又如一个学艺不精而又必须登台表演的演员,上台前忍受着不得不接受观众评判的煎熬。

过了两天我们被安排在乡供销社门市部见面。媒人说是先偷相。所谓偷相,就是彼此装作互不认识,在媒人授意下见个面,无需交流,只是互相看看个头与长相。我记得那女个头很高,眼睛细。备受煎熬的几天准备,换来不到两分钟的擦肩而过。如同久旱的禾苗渴望雨水而听到轰隆隆雷声看到满天乌云密布而又刹时烟消云散般的滑稽。后来听媒人对我母亲说,别着急,有合适的我再给俺大孙子找一个,好饭不怕晚。后来听说这个女子嫁到了本乡镇一个穷村里,日子过得清汤寡水。

五年前一个春节过后,我跟妻子去她娘家看望岳母,刚进村口,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片哭声,不久就见街上走来一队穿着孝服出殡的人群。到家听岳母说,是某某家的老人没了。我的妻子趴到我耳边小声说,这个去世的是你第一个相亲对象的父亲,差一点成了你的老丈人。

第二个相亲对象也是本村一个媒人介绍的。听媒人介绍,这个女子比我小一岁。她的名字中有一个“书”字,她有个哥在乡文化站工作,已发表过很多诗歌。这几个关键信息都激发了我相亲欲望。我在家以书为伴,刻苦自学,如果找了带“书”的媳妇,那不就成了“书香门第”了吗!况且她的兄长爱好写诗,我也喜欢文学,若成了亲戚,不就是志同道合的文友了!

相亲当天,我对自己不自信的形象进行了简单包装,特意从一个退伍军人邻居那里借了大衣穿上,精神抖擞而又忐忑不安地去相亲了。见面的具体细节记不清,只记得那天很冷,而我身上老冒汗,不知是大衣暖和还是心太紧张。媒人反馈说,女方没意见,可以商量着定日子相亲了。那天中午,母亲欢天喜地招待媒人吃了顿有四个菜的饭。

不过女方要求春节前相宅子,不能拖到年后。当时我们见面时就已进入腊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准备酒席购买礼品是很紧张的。但我父母还是按照女方要求开始准备了。父亲到十几里以外辛寨集市为未来儿媳买了一件带盘扣的粉红色花格上衣,一条柔软而下垂的针织裤子,这些在当时都是价格不菲的定亲礼物。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们紧锣密鼓准备相宅子事宜时,父亲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把这门亲事耽搁了。

父亲的病也许是我气出来的。记得那天早饭已经准备好,一家人都围在圆桌旁准备吃饭。父亲听到街上梆子响,说要吃豆腐,让我去买。我说现在已开吃了,等吃完饭去买咱们中午吃不行吗?这句话惹恼了父亲,他把碗使劲往桌上一蹲,起身就出去了。母亲瞪了我一眼,愣着干啥,还不赶快去买豆腐去。

那天夜里父亲开始发烧,并且上吐下泻,高烧不退,第二天就虚脱得下不来床了,额上汗水浸湿了头发。我跟三弟用地排车拉着,在寒风中步行去三里地外的邻村让一名老中医给看病。车上铺上厚厚棉被,把父亲裹严实,以防重感冒。一连十多天风雨无阻来来回回。我跟弟弟几次想要给当兵的哥哥发电报,但都让母亲怼了回来。母亲知道,她的大儿子正在部队备考军校,关键时候可不能分神。父亲病成这样,相宅子的事自然就办不成了,于是第二个相亲的对象也就黄了。

1983年的大年夜,我们在冷清中度过,没买鞭炮,只是包了水饺。母亲在院子里摆好贡品,给老天爷发钱粮,黄表纸烧了一打又一打,让我们跪下给老天爷磕头,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父亲的病快快好起来。

后来我想,父亲当时得的病叫出血热,这种病厉害,治不好要死人的。多亏老中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几十副中药下去,父亲的病得到控制。拿药期间老中医算错帐多找给我们六块钱,我跟弟弟在下次拿药时又退给了老中医。

反思自我,当时太任性,不应该不听话。父母为了自己的婚事东借西淘,费心劳神,还不是为了儿女的的幸福?可连父亲的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举手之劳买块豆腐算的了什么,惹得父亲急火攻心大病一场,差点要了性命。那年父亲43岁。

元宵节后,天气渐暖了,冰雪融化,灰色树枝上也生出了嫩绿色包蕾,鸟儿叫声也越发清脆了。父亲熬过了严冬,并奇迹般地好起来,开始按时进餐,下地走动,瘦黄的脸颊上也挂起了笑容。在外当兵的哥哥也报了喜讯,他考上了军校。人逢喜事精神爽,十几天过后父亲竟骑车去辛寨集市上赶集了,并买回一头小猪仔。可惜父亲没把好关,买的是头病猪,没过一月小猪便死了。过了大半年,父亲完全康复了,又精神十足地为我张罗起婚事。

母亲的一个表弟跟我前两个相亲对象同村,在集市上做着倒卖牲口的生意。我小时候经常跟着母亲到到他家里玩,我叫他梅子舅。那天这个舅兴冲冲来我家,对我母亲说:“姐,我给咱老二找个媳妇。”我在兄弟当中排行老二。

舅给我介绍的这位就是我现在的妻子,巧合的是她跟我第一个相亲对象小名同名,并且跟第二个相亲对象是小学同班同学。梅子舅说,这女孩学过缝纫,会做衣裳,若成了亲,你这一大家子人做衣服钱就省下了。

记得当时相亲地点是在梅子舅家里,是我父亲陪我去的。我们到后,妗子就放下手中活儿立马去女方家叫人了。我舅和父亲在另一间房中喝茶。我独自坐在妗子打扫干净的正房中,听着墙上挂钟滴滴答答响着,看着门口一只大公鸡刨食后咯咯叫唤着旁边的老母鸡。不一会儿,门外有了脚步声,见一个四十多岁扎着围裙的妇女从外面进来,上下看了我几眼,没说一句话就离开了。我推想这是女方的母亲,先来打头阵,替女儿把关的。不久,一个十八九岁白白胖胖穿着花袄颈上系着绿花围巾的女子轻轻地走进门来,腼腆地坐到床沿上,怯怯地看了我两眼就低下头去。我们彼此望望又低下头去,沉闷中我终于憋出一句话“你同意不同意”,只见她微微点了点头算作回答。双方都很拘谨地交流了两句,就彼此互换了手绢。当时的习俗是男女双方同意后互换定情物小手绢,男方需在手绢里包上钱。当时母亲给了五十块钱让我包在手绢里。

换手绢后,我们就在媒人的安排下定下相宅子的日子。相亲这段经历,我在另一小文《雨之缘》中已交代,这里不再赘述。

过了几天,听说她有所反悔,后来不知为何又按计划跟我相了宅子,最后结了婚。

婚后,我曾问她当初为何犹豫,她如实告诉了缘由。她在找我之前谈了一个当兵的对象,并且互换了手绢相了宅子,后来这位当兵的又跟一个初中女同学联系上,就跟她散了。在处对象时他们互通信件,互寄照片。当时她男友一个同乡战友看了她的照片,知道他们已经分手,愿意跟她处对象,冒昧寄来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求婚信,并附了一张军装小照。她那时已跟我换了手绢,但芳心已被那封信和军装小照搅拌得七上八下,心里一下子没了主意。她说多亏了她的父亲,说姓田的这个小伙子虽说木讷,但看着老实本分,高中毕业,又有上进心,跟咱又是邻村,将来有个大事小节也好帮衬些。那当兵的只是一时兴起,家又离咱那么远,说不定啥时变卦,不着头啊!她听从了父亲的建议。

有时命运就在一念之差。她父亲的几句话竟让她重新回归到与我同行的轨道上。

三十年一晃而过,前十年,我的妻子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在老家种地拉扯孩子。后来她跟着我走南闯北与我同甘共苦,最后我们在滨州安下了家。前段时间,妻子在抖音里发现了她小学的老同学,也就是我第二个相亲对象的抖音号并加为好友。妻子打开她老同学的视频让我看,问我认识不认识这个人。我看到视频中一个五十多岁的陌生女人头戴安全帽,在工地上干活,背景是杂乱的工地。我说不认识。妻子说,这就是你那个“书……”啊。

作家阎连科在《她们》一书中写道“当相信偶然决定必然,并且是决定人生与命运的关键之键后,那么许多事情我们都可以释然了”。他还说“其实,所有的命运都是偶然决定的”。

我想,假如那天我给父亲买了豆腐……假如父亲在那个节点上不生病……假如我现在的妻子当时被那封求爱信迷失了方向……假如……

想来有很多假如,可是命运不是假如。它来自偶然,又走向必然。

与谁相亲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陪你走过一生的那个人虽是在某个人生路口偶然与你同行的人,必然是上天为你精心选定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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