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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德银 田德银 ,山东邹平人。系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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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花儿(小说)
2017-02-14 00:00:00

屋墙根三块砖头支起的灶台上,坐着一口比水瓢大不了多少的小铁锅,锅下面的柴禾虽然熄了,可锅里仍冒着热气,两只鸡爪子从裂了纹的锅盖边蹬了出来。一只小花猫蹲在一旁耐心的瞅着。

木栅栏围成的院子里除了三间低矮的土屋跟一棵两搂多粗的大枣树就再也没有别的像样东西了。

屋门 “吱扭”一声开了一扇。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俊俏的的脸庞虽显示着年轻时的风韵,但眉宇间却弥散着抚不去的愁云。

坐在板凳上,她向灶里塞了些柴草,俯下身子吹了几口气,见火苗儿腾的一下窜了上来,就直起身,理了理额前的留海儿,失神地望着院子东北角的那棵老枣树,脸上仿佛现出一丝察觉不出的笑意。小花猫知趣的蹭到她的脚边,又“噌”的一下窜到她的膝盖上,舔着女主人的手指头。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又在她的脑海里翻腾。

静谧的夏夜,风儿拂动着院子里的老枣树发出刷刷的声音。一个扎着牛角辫的小姑娘依在中年男子的怀里缠着父亲讲故事。旁边的凉席上躺着两个熟睡的男孩,那是小姑娘的两个弟弟。

中年男子把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掖到腰里,悠悠地说:“这棵老枣树可是咱家的传家宝呀。想当年,咱们的老祖宗从河北枣强县迁入,就随身带了这棵枣树苗,到现在已有五百年了吧。”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那么说俺叫枣花也跟这棵树有关啦。”

“当然了,你出生的节骨眼儿,正是枣花开得欢时候,那个香呀,引得蜜蜂儿嗡嗡嗡。我跟你娘一合计,就叫枣花吧,你就成了枣花了。”

……

“枣花,枣花,你弟弟呢,要是找不到你两个弟弟,看我不打断你的腿!你这死妮子!”母亲在灶屋里冲着正在踢沙包的枣花喊。

枣花知道,那两个淘气包一定在北坡的河里游泳。夏天,那里可是孩子们的乐园,一群光屁股的野小子,神气十足地站在河岸上,头戴草帽,憋足了劲百米冲刺般的杀下去,只听“扑通

扑通”一声连着一声,水花炸开,人无踪影,只见一圈一圈的涟漪由小到大的漾开去。随后在这里或那里便会露出一个个小脑瓜。

果不其然,两个小泥猴儿这时正提着裤衩子一前一后蹭到家,母亲把大门一插,随手摸起了笤帚疙瘩。一阵鬼哭狼嚎过后,小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第二天,枣花儿在穿小褂时,突然大哭起来,母亲跑过来一看,一个绿莹莹的枣疖子虫正张着全身的尖刺在她的衣领上示威呢。那两个挨过打的小家伙却在门后窃笑,谁让你当叛徒告密来,活该!

……

俗话说,七月十五见红枣,八月十五打没了。进入八月,满树的枣儿馋得人嗓眼里直痒痒,可没有娘的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弟弟们只能跟馋嘴猫儿似的仰着脸等着起风,捡落枣儿解馋。当母亲把平时不用的大簸箩拖出来晒太阳时,孩子们就觉得就离享口福不远了。母亲是决不会让她那两个宝贝蛋上树的,那可是她的命根

子,枣花小的时候,父亲打枣,可自从父亲挖井落下腿疾,枣花就成了掌竿人了。枣花儿会爬树,噌噌几下,就稳稳当当地站在树丫上了。一根竹竿子抡圆了,就听见啪啪直响,树上的枣儿就打着滚儿的往下落。母亲跟弟弟们在树下捡,父亲则整理起独轮车了,五天一个集,早算好了,等明天,父亲赶集卖完枣回来,一定带回两大包月饼。

童年的家园多么温馨呀。

眼前的残墙断壁,荒草杂枝,是我的家么?

那冷落多年的老枣树还会果实累累么?

“枣花,咳……咳,枣……花……”

小土屋里传来父亲的叫声,枣花心里咯噔一声,赶忙收回思绪,端起灶台上的小铁锅,急匆匆回到了屋里。

室内光线昏暗,定定神,就会看到靠近木格子窗的床上,躺着一个老者。他的喉咙像一架旧风箱,一呼一吸都有很大的响声。

枣花把炖好的小鸡盛在碗里,端了过来。

“爹,你吃点吧。”

“先放下,闺女。咳……咳”老头子略微平息了一会,接着说,“爹有话跟你说。”

枣花眼泪汪汪的盯着父亲瘦骨嶙峋的脸。

“你那两个不争气的弟弟……我拼上了老命帮他们盖起了房子,为的是对得起你那死去的娘。现在他们连医药费也不给我支了呀。本指望你能过上好日子,老天爷呀……咳咳……你女婿为啥贪图那点酒,你想,骑着个摩托车……咳咳……”

“爹——”枣花已哭成个泪人儿,“别说了,有我呢……”

“孩子,爹有一件事想跟你说……”老人哆哆嗦嗦从被子底下摸出揉皱的信封来,颤巍巍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条来。

“闺女,我把咱家的老枣树归公了。”

枣花儿瞪大了眼睛,不知父亲在说什么。

“半年前,咱庄里来了几个城里的干部,围着咱的老枣树看了半天,说是枣树之王,是棵宝贝,咳咳……听说城里搞旅游开发……需要……咳咳……这事你两个弟弟不知道。”

“爹!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

“爹,不糊涂。我跟人家说好了,等我死了以后就……咳咳”

枣花儿一腚坐在床沿上,半天没言语。

铅灰色的云捂了好几日,西北风也扯了好几天,就憋出纷纷扬扬的雪花来。

往年,枣花的弟弟们早就给老爹备好了煤块,今年却迟迟没了动静。听人说,两个弟媳妇早就瞅上了枣花那四万块钱。那是用男人的命换来的。可他们认为反正都是爹养的,闺女儿子一个样,都应该凑份子赡养老人。

枣花用地排车把父亲接回她的家里,求医问药,好好伺候。她并不怨恨这两个兄弟,只是觉得摊的两个弟媳妇不好,针尖对麦芒,哈巴狗遇上了白眼狼。两个弟弟越长越没出息,大事小事对老婆言听计从。自从老爹被枣花接走后,兄弟俩赶集上店时偶尔背着媳妇也能拐个弯来看望老人。枣花总是弄几个可口的小菜,买瓶白酒,让弟弟吃喝。过去,每逢这种场合,她的男人会跟小舅子猜拳行令,喝个小辫朝天;而如今,人去室空,物是人非,每当劝弟弟吃饭,她就会想起她的男人,眼眶发湿,心如刀绞。枣花想把老枣树的事跟弟弟说明,却欲言又止。

腊八那天,老爷子在闺女家病故。

在老宅子里,举办丧事。一家人披麻戴孝,呼天抢地。两个儿媳妇憋细了嗓眼在那里干嚎。只有老枣树铁青着脸,在默默地注视着这帮子孙们。

入土为安。掩埋了父亲后,姊们三人另加两个媳妇在算丧葬费。

为了三十块钱,两个媳妇又吵了起来。

枣花看了两个弟弟一眼,他们各自在吸着闷烟,似乎对女人们的这种争斗司空见惯。

透过门口,枣花望着院子里的老枣树出神,她在想,兴许给父亲上完了百日坟,她就有可能跟陪了她二十多年的老宅子告别了,跟伴了她二十多年的老枣树再见了。现在的弟弟,已不是光着屁股追着姐姐跑的弟弟了,也不再是站在枣树底下,仰着脸痴痴地望着枣儿发呆的弟弟了。他们在姐姐的眼里变得既陌生又遥远。枣花觉得人世间有那么多事难以捉摸:昨天父亲还好好的跟我说话儿,今天说没就没了;好端端的一个家,男人一走,天就塌了。

屋里争吵声仍在继续。看样子似乎要打起来。枣花无心劝架,把两个弟弟叫到门外,平静地对他们说:“不要让她们闹了,咱爹的丧费,我全包了,你们都不用操心,但条件是咱家里的这棵老枣树归我所有。无论我怎么处置,你们都不能干涉。”屋里人似乎也听到了这话,停止了吵闹。枣花没理会弟弟们的反应,径直走到老枣树跟前,扶着树呜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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