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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德银 田德银 ,山东邹平人。系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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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桑田话码头
2018-04-02 18:14:22

沧海桑田话码头

田德银 

 

一条铺着沙子的乡级公路,从我的村前向西北方向延伸过去。村里老人们说,顺着公路往西北走到头就是码头,再往北,就是黄河了。公路上很少跑汽车,偶尔跑几辆,也是前脸子伸出长鼻子的解放牌汽车。路上走得更多的是拉石头、木材、粮食等物品的大马车和小驴车。那时,看电影《海港》,里面的一段唱腔被我记得滚瓜烂熟:“大吊车,真厉害,轻轻一抓就起来。”孩时的我总认为码头是个吊车林立,货物云集,船舶往来的繁华胜地。哪知问了个本家老爷爷,大失所望。他用漏风的嘴说出了几句顺口溜:“码头没有船、甜水水不甜,延安无窑洞,大寨无梯田”我这才知道了码头原来是个假码头,空有其名。不过,码头西瓜远近闻名,沙壤黑籽,甜比甘蔗。麦收过后,正是收西瓜的时候,一辆辆小驴车装满了西瓜,从我村头的公路向南走过。毛驴头上系着红缨子,脖下挂铃铛,走起路来叮铃铃、叮铃铃。我村旁有座小石桥,毛驴车经常在桥旁停歇,赶车人用绳子把装满河水的小铁桶从桥下提上来,让毛驴儿喝。喝足水的毛驴儿咧开大嘴咕呱乱叫一通。赶车人倚着桥栏,掏出烟袋坐在桥头边悠闲地抽烟。车上用麻袋片盖着的花皮西瓜露出圆圆脑袋。放学后,打完猪草,我跟几个小朋友总是在小桥边玩一会儿,有时候会摸摸藏在麻袋片下的西瓜吧嗒吧嗒嘴巴,咽咽口水。这是我童年对码头的记忆。码头是个传说。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高中毕业。在中学就听语文老师说过,邹平在解放前出了个大作家,叫李广田,是码头人。与朱自清、闻一多齐名,跟臧克家是同学。老师在课堂上还用普通话朗诵了李广田的诗句:“我在地上,昂了头,望着天……”那节课,我还记下了臧克家的诗句:“有的人死了,他却还活着……”同年深秋,乡里搞水利会战,去码头挖河,每家出一名劳力。出于对李广田的敬仰和对黄河的向往,我替父出工,去码头挖河。

白天挖河,晚上住在房东家里。土坯房屋,麦秸盖顶;两扇木门,吱扭扭作响,一口方窗,呼啦啦漏风。两溜地铺,十几个人躺着,不多时,大都鼾声如雷。我难以入睡,找房东拉呱。男房东是个四十多岁的民办教师,满脸胡茬,一副眼镜,满肚儿墨水。我问他李广田的故事黄河的故事甚至消失了的齐东县故事。如豆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山墙上,摇来晃去,如鬼似怪。他给我讲码头的传说,讲“天子墓”的故事。记得当时我曾跟他了解那几句关于码头的俗语,他解释说话中的码头、甜水、延安、大寨都是码头公社村庄名,并非革命圣地陕北延安著名的农业红旗山西大寨,故有延安无窑洞、大寨无梯田的说法码头村虽称码头但一无河水流经,更无码头泊船,所以说码头没有船。

本来想抽空去一睹黄河母亲的身影,听一听黄河的涛声,听房东说离黄河还有十几里土路,只好作罢。一天劳作后,只是在傍晚听房东拉呱。过了几天,这位房东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本用小楷毛笔字抄写的《启东县志》,说里面有好多故事,让我自己翻翻看。当时我才疏学浅,一些繁体字不认识,里面的内容印象也不深,翻了几天就还给他了。只记住了黄河决口,抢了大清河的河道,一路向东入海,为了保护齐东县城,修了条河坝挡水,最终也没挡住洪水,老齐东县城已淹没在黄河河底的故事了。这是我第一次去码头的额外收获。只是当时不明白一个房东竟对当地文化如此热爱。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也离开家乡二十几年,不知那个当过民办教师的房东现在是否健在,那本手抄的《启东县志》是否保存完好。

近几十年来,在外人眼里,码头已成为邹平贫穷镇的代名词。提起码头,人们脑海里总会浮现盐碱遍地,黄沙漫天的荒凉景象。城里的姑娘们若是找对象,一听说男方家是码头的,有很多会把眉头皱成大疙瘩。

码头真的没有水和船吗?其实不然,后来我查阅大量史料,弄清了码头镇早先不但有水有船,而且历史悠久,曾有过辉煌的昨天。

据《齐东县志》《邹平通史》等相关文献记载,现码头镇所辖区域,新石器时代属龙山文化;夏属青州;商属营州;周属齐国;秦属齐郡;西汉初置朝阳县,其治所朝阳城故址,在今码头镇驻地东三里处,隶属青州部济南郡;晋时仍为东朝阳县,属乐安国;唐朝时隶属河南道;五代宋时又省临济析入邹平县章丘县地。金袭宋制;元宪宗二年(1252年),以邹平县齐东镇、章丘县延安镇(原称北镇)设立齐东县,属山东东西道济南路总管府章丘县固均乡;明弘治十六年,(1503年),由章丘县析出的固均乡划入齐东县,后又改称西南乡,属山东勤政史司济南府;清代袭明制;中华民国初年,沿清末旧制;1927年废道制属山东省齐东县第五区;1938年到1942年,国民党政府重新划分行政督察区,齐东县属第12行政督察区;1941年,山东省战时工作推行委员会将全省划为六个行政区,齐东县属清河行政区;1948年解放,属渤海行署第三专区齐东县第五区;1950年5月,渤海区清河地委撤销,齐东县划属惠民地区;1958年11月,撤销齐东县,划归邹平县,称码头人民公社;1983年9月撤社设乡,称码头乡;2002年4月,撤乡设镇,称码头镇。

一百多年前的码头一带,北有大清河,南临小清河,西靠绣江河,三河相拥,官道通衢,土地肥沃,一望平川。

特别值得提及的是大清河。此河发源于河南省济源县王屋山的大乙池,三隐三现,神秘莫测,百折入海。民国《齐河县志》载“大清河,济水也。”济水,古水名,发源于河南,流经山东入海,现在黄河下游的河道就是原大清河的河道。今河南的济源、山东的济宁、济南、济阳都从大清河得名。在古代,大清河地位非常显赫,古人把有独立源头并能入海的河流成为“渎”。《尔雅》中提到“四渎”:江、河、淮、济。“济”就是大清河。《三字经》中“曰江淮,曰河济,此四渎,为水记”亦有记录。据史料记载,唐王东征时,李世民曾问大臣许敬宗:“天下洪流巨谷不载祀典,大清河甚细而尊四渎,何也?”许敬宗答曰:“渎之为言独也,不因余水独能赴海也,潜流屡绝,状虽细微,独而尊也。”大清河虽然细微,却能独流入海,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一定也滋养了两岸的众生。码头人祖祖辈辈的温文尔雅,不求闻达的秉性,估计也得益于大清河的精神滋养。

据说,码头一带的大清河河宽约500米,水深20余米,河道弯曲,水流平稳,水质清澈,河中鱼虾肥美,鹅鸭嬉戏;两岸绿柳染烟稻花飘香;白天帆影绰绰,炊烟袅袅;夜来渔火点点,渔歌互答。真是风光秀丽,景色优美。齐东八景码头有三水拖蓝”“延安圣井”“魏城烟雨”,码头,有小江南之美称,是一方物华天宝,英才辈出,钟灵毓秀,物阜民丰之宝地。齐东县文化名人李炳炎在其《东野轶闻》一书中记载:“坝河故道者,章丘绣江河之下游也。南自小郭家西入县境,经孟家桥西,于家店东,过曹家码头西,经潘家桥、张家桥东入大清河。自光绪十一年,开小清河,故道渐迷。”曹家码头即今码头村,西邻绣江河,渡人载货,舟楫便利,是名副其实的河岸码头。延安古镇坐落于大清河南岸,绣江河东岸,地处绣江河与大清河的交汇之地。连接南京与北京专属南盐北运的官家大道,由南而北过三民镇(今赵奉站),经延安镇渡大清河而北上。东盐西运,西物东输,便利的水陆交通成就了延安古镇的经济昌盛、文化繁荣。七街八巷,七十二胡同,布局宏大;商贾贸易,一日两市,繁荣异常;河道漕运、帆影绰绰;官道通衢,东马飞尘;洞明宫,慈庆寺、文宣王庙……暮鼓晨钟;商铺酒肆,车推货担,熙熙攘攘。延安镇齐东明珠、杨杆街南北皆望。蜿蜒秀美的小清河,由甘美的济南泉水汇聚而成,在肥沃的河畔,勤劳智慧的村民依青龙之势筑村而居。东依小清河河岸码头,上可直达济南府,下可直通渤海湾,水运便利,西靠官道驿站,陆路通衢;一时商贾云集,渐至繁盛,成为周围24庄之经济文化中心。“七十二眼浇花井,三十六座古庙观,家家桃花,户户垂柳,好一派江南美景。”在明中期有一朝廷显官由苏州公干而回京。驻驿赵奉站,闲游耿杨庄,身临美景,恍然有又回到苏州之感,便将村名更为归苏。由此,归苏镇名噪一时,青龙街名扬四方。

码头美好的日子随1855年的黄河改道戛然而止。

黄河,多沙善於,变迁无常,改道频繁。史料记载,黄河决口次数共1593次,大的改道26次。自清初至鸦片战争近200年间,黄河决口达361次,平均每6个月一次。

1855年(清咸丰五年),黄河在河南兰阳铜瓦厢决口,夺大清河入海,泥沙沉积,河床抬高,特别是1881年(清光绪七年),在黄河筑堤截断了绣江河的入河口,至使绣江河水无法注入,转由章丘境内流入小清河。黄河改道后,旧政府不顾民生,不理河政,致使黄河多次决口,水灾成患。从1862年(清同治元年)至1946年解放的84年间,黄河在齐东境内决口达13次之多,特别是1902年(清光绪二十七年),黄河在章丘陈家窑决口,洪水自西而东汹涌而来,将好端端的西柳古村一冲为二,南称大寨北为小寨,肥沃的土地变成了一条绵延数十里的大河身。1931年(民国20年),黄河在陈家窑二次决口,洪水肆虐,深及房檐,数日不退,甜水村水井淤塞,水不再甜。结束了码头一带三河环抱,肥土沃原,风景秀丽,舟船便利,经济发达,文化繁荣的繁华盛景,变成了南沙北碱凹凸不平的沙丘地带。绣江河彻底消迷,延安镇不复存在,归苏镇随之凋蔽。满目荒原、茅草丛生,春风起处黄沙蔽日,夏雨急骤泥泞不堪。

新中国成立之后,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码头人民兴利除弊,整平土地,植树固沙。特别是1967年修建张桥引黄闸后(1987年6月填堵作废,1991年复建),大兴水利,引水压碱,返洪压沙,浇灌嘉禾,广袤的沙丘盐碱地得到了平整改良、灌溉。码头镇的农业、畜牧业了长足发展。

改革开放以来,邹平县大多数乡镇、街道办事处,各显神能,招商引资,大办企业。经过二十多年的积淀,一些乡镇逐渐打造出了自己的特色产业。如青阳钢铁、魏桥纺织、韩店玉米油、明集帆布、好生家具都是当地响当当的品牌了。

与码头相邻的魏桥镇,依托魏桥集团优势,城镇化建设突飞猛进。镇驻地高楼林立,商铺云集,车水马龙,其繁华程度可与县城相媲美。

而与魏桥相邻的码头镇,在改革开放大潮中,并没有跟风而上,也没有搭乘魏桥工业化顺风车,仍是坚守着传统农业阵地,如同三隐三现的大清河,不急不躁,不温不火,不卑不亢。决策者们审时度势,抓住南水北调开通输水管道机遇,使码头这一方宝地,重又得三河泽润,莽原披绿、田园秀美显出一派繁荣昌盛景象

我认为:急功近利,有所失;耐住寂寞,终有所获。这些年我从一些乡镇路过,所见所闻,感慨良多,心情不再轻松。有些乡镇二十多年无节制建厂办企业,当地生态环境逐渐恶化。当厂房烟筒夜以继日吞吐着黑烟,当清澈见底河水变得又黑又臭,当人们住在楼房里不敢开窗透气,当祖祖辈辈饮用的地下水不敢再喝,当有些村庄的老年人、青壮年接二连三的死于癌症,人们才真正感到所谓金山银山并不是口袋里的钞票,而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碧水蓝天,是我们所渴望呼吸的清新空气。

诗经云:“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于是乎,人们开始寻找这方热土,寻找曾经拥有而现在早已失去的那份田园生活。码头,这个曾经淡出人们视野的乡镇,这个具有道家理念,崇尚自然的乡镇,又一次吸引了人们的目光:百年枣林,十里荷塘,碧水蓝天……老祖宗留下的这份恬淡生活方式,在这里竟然保存这么好!走进码头田野,仿佛进入了陶渊明的世外桃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其中“万亩保健西瓜基地”“桑蚕基地”“优质果品基地”“万头奶牛基地”这一系列响当当的特色农业,吸引着世人目光。码头镇积极打造特色乡村游这一品牌,向世人发出邀请。

其实,早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李广田先生就曾向读者发出过邀请他在文章中写道:

“先生,你几时到我们那块平原上去看看呢:树木、村落,树木、村落,天边平野,尚有我们的祖先永息之荒冢累累,唉,唉,平原的风从天边驰向天边,管教你望而兴叹了。

    ……

我离开那平原已经有好多岁月了,我绕着那块平原转了好些圈子,时间使我这游人变老,我却相信那块平原还是欣然如初。那里仍是那么坦坦荡荡,然而也仍是那么平平无奇,依然是村落,树木,五谷,菜畦,古道行人,鞍马驰驱……”《山水》。

如果李广田先生天堂有知,他确实看到了晚辈们的不懈努力和丰硕成绩。码头镇特色乡村游,搞得风生水起,成为吸引八方游客到此寻找乡愁体验田园风情的一方净土。

去年,曾跟随市作协文朋诗友,实地到码头镇采风。邵家村五百亩枣林,令流连忘返;大寨村十里荷塘让想起“鱼戏莲叶间”的水乡江南;李广田故居一砖一瓦使人联想到大清河隐忍精神到优质果品基地尝一口甜瓜,让品尝到码头人民生活的甜蜜。

镇广场的锣鼓表演开始了。好大的场面啊!我站在人群中观看,似乎看到了黄土高原上一场安塞腰鼓的表演:急促的鼓点,飞扬的流苏,蹦跳的脚步,闪射的瞳仁……码头的历史沧桑,新时代的壮志豪情都融入这铿锵的锣鼓声中了。

我的眼前,仿佛有一艘巨轮,从码头正扬帆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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