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当年，父亲再婚后，黎落落带着行李搬到了母亲家。确切点说，这是母亲再婚前的住处，一套两居室。

随着住处变化，黎落落读书的学校也换了。这里是全市最好的中学，比黎落落原来那个学校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母亲林湘芸送黎落落去学校报到，开的是一辆奔弛，黎落落不知道它的价钱，但感觉比小姑父开的那辆好太多。

她坐在后座上，看着母亲的侧影，心里感慨不已：钱真是万能的啊，能让原来这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漂亮女人变得高人一等。

但林湘芸一开口，黎落落就发现钱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内在。

“落落，你来这个学校，是我求人好久才办成的。你要乖，要好好学习，不要惹事，好不好？”林湘芸还是那个软软的性子。

黎落落揪着自己的头发梢，从鼻腔里发出个嗯字。

“落落，你今天为什么要梳这个发型啊？脏辫挺好看的，可是学校肯定不允许的，如果老师让你剪头发，你不要拗啊！”林湘芸还是像以前一样唠叨。

黎落落索性戴上耳机，把声音乐调大，然后跟着音乐节奏摇头晃脑。

见过了教导主任和班主任，黎落落跟着班主任去教室。恰逢大课间，她这与众不同的造型引得很多学生指指点点。但她也发现这个学校还蛮人性化的，女生可以梳马尾或者留不过肩的头发。

果然，班主任边走边说：“黎落落同学，明天就不要再梳这个发型了，你可以扎马尾辫。”

黎落落倒不想现在就给班主任留下一个坏印象，因为以后肯定会有很多机会让班主任对她刮目相看的，于是她笑笑，“好的，老师！”

走进教室，班主任指指角落里的一个座位，“你暂时坐在那里吧！过几天班里会重新排位子。”

“谢谢老师！”黎落落向那个位子走去，在几个同学的注视下。她瞪着他们，眼神冷冽，他们都不再看她。

走近了她才发现这个位子不是空的，桌洞里有满满的书。她无所谓地坐下来，把书包放在课桌上。

一个高个子男生拿着篮球走进教室，看见黎落落就快步走过去，“黎落落？你是黎落落吧？”

黎落落抬头打量着他，“我是啊，你谁啊？”

“我是田汉啊！我们是小学同学，我家就住在你家隔壁小区！” 这个自称田汉的男生引导黎落落回忆往事。

想了好一会儿，黎落落才迟疑地问：“你们家炸油条？”

田汉一拍桌子，“对啊，当年我还给你们带油条吃！不过，三年级的时候我就转校了。对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也搬家了？”

黎落落含糊地嗯了声，然后问田汉，“这里有人？”

“有人，顾肖侠，请病假了，估计也快来了。”田汉看到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知道要上课了，就说：“我就在你隔壁位置，有什么事跟我说。”

02

两天过去了，黎落落领了新校服，脏辫也换成了马尾，也习惯了上课跟听天书一样，极少有明白的时候。不过，她不着急，来这里又不是她的主意，她压根就没想过要考大学。

第三天大课间回来，黎落落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白净的男生，他身后的墙上还竖着一个拐杖。

男生抬起头，看到黎落落就笑了，“是黎落落同学吧？我是顾肖侠，我麻烦田汉他们去找老师要桌子了，一会儿就回来。”

黎落落的心被顾肖侠的笑容闪了一下，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男生会笑得这么春光明媚，当然人也长得很好看。

但是她习惯了酷酷地不说话，于是就松松垮垮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要不，你先坐着吧！”顾肖侠说着去抓拐杖，想要站起来。

黎落落赶紧拦住他，“不用，公交车上还有老弱病残专座呢！”

顾肖侠笑出声来，“那谢谢了！其实我的伤没有那么严重。”

这时候，田汉和一个男生搬着桌子和椅子进来，大声问：“顾学霸，放哪边儿？”

“放里面吧！”黎落落说，她没说的是：不然，伤员出来进去不方便。

但顾肖侠还是笑着说：“谢谢！”然后把她的书包放在那张桌子上。

黎落落坐下，头靠在书包上，脸朝着窗户，一副“不想和你说话”的样子，把顾肖侠的热情挡在背后。

两天后是月考，不换教室，黎落落咬着笔度过了两天，因为她基本上不会，除了语文。

两天后发试卷，同学们惊讶地发现班里的倒数第一和年级的倒数第一易了主。

荣登倒数第二的谢力激动得买了一大袋零食，在同学们的担忧目光里送到了黎落落面前，她居然没有冷冰冰拒绝，而是欣然接受。

可是，看着黎落落桌子上那一大袋零食，顾前侠第一次皱了眉。

于是再上课的时候，如果黎落落睡觉，顾肖侠就会用课本打醒她。看着她一脸愤怒，他会冲她笑，“认真听课，能听多少算多少！”

“有病！”黎落落摸着脑袋说，却不敢再睡，因为他打的还挺疼。

下了课，顾肖侠还逼着黎落落写作业，不会的可以随时问他。黎落落故意打断思考问题的他，他非但不恼，反而很热情地给她讲，直到她点头说会了为止。

时间过得很快，再次考试已经是高一期末考试，换教室时黎落落才发现顾肖侠已经不用拄拐杖了，而且站直了的他好高啊！

这次考试，黎落落在班里升了五个名次，在年级里升了五十个名次。谢力重回倒数第一的位置，整个人郁闷极了，要求黎落落请他吃饭。黎落落欣然应允，但不想和他单独吃饭，于是喊田汉一起。

                                   03

结果吃饭时候黎落落才发现来的不止是谢力和田汉，还有顾肖侠。他还给她准备了礼物，是一套复习资料。

黎落落看了直皱眉，“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顾肖侠还是冲她笑，“我不能白吃你的饭啊，所以要带个礼物来。想来想去，还是送你这个最合适。有不懂的就问我。”

四人落座，看到服务员送上来的啤酒，顾肖侠问：“谁点的？”

“我啊！”黎落落拿起一瓶酒，利落地开了瓶盖，然后给男同学倒酒。等到她要给自己倒时，顾肖侠拦住了她，“女孩子不要喝酒，喝饮料就好！”

黎落落看着他，冲他喊：“我告诉你，我从上小学就喝酒了，我的酒量比你大！”

“喝的太早，所以伤了脑子，才不喜欢学习。”顾肖侠给她的杯子里倒满饮料。

吃饭过程中，好几次黎落落都想悄悄给自己倒上啤酒，但都被顾肖侠发现并拦住了，他抓着酒杯，板着脸对她说：“听话，喝饮料！”

黎落落自己倒没感觉怎么样，但谢力和田汉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这气氛不太对。顾学霸这是怎么了？

吃完饭，谢力和田汉找理由匆匆走了，把黎落落和顾肖侠留在后面。

付完账，黎落落要打车回家，顾肖侠提出送她。于是两个人上了车，顾肖侠抱着复习资料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黎落落坐在后座上。

到了黎落落家小区外，顾肖侠也抱着资料下了车，“我送你到楼下。”

“为什么？”黎落落不明白。

“大晚上，一个女孩子不安全。”顾肖侠四下环顾说：“不过，看上去，这个小区的管理还挺好。”

黎落落忍不住想笑，“你懂什么啊！”

是啊，顾肖侠一看就是那种家境优渥、顺风顺水长大的孩子，没吃过苦，也不懂得人世险恶，现在居然来担忧她的安全。

如果不了解女儿是怎么长大的，估计林湘芸也不会这么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住。

顾肖侠看着黎落落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认真地说：“黎落落，以后你不要老是板着脸，你要多笑一笑。”

“有病！”黎落落从他手中抢过复习资料，“好了，你回家吧，别让你爸爸妈妈等急了。”

顾肖侠脸色突然暗了下来，但还是说：“好吧，再见！”

上了楼，黎落落坐在书桌前，看着这几本资料，陷入了沉思。

                                 04

暑假，黎落落本来想去看看爸爸，却得知继母怀孕了，于是决定不去给人家一家三口添堵。

见她不去爸爸家，林湘芸就给她报了补习班，还很宽容地跟她说：“你想学就学，不学就算，主要是别老一个人闷在家里。”

让黎落落欣慰的是，在补习班还遇到了谢力和田汉；让她郁闷的是，两天后，居然顾肖侠也来了，还和她坐同桌。

“我说，你来这里干吗？你的水平都要比这里的老师高了！”黎落落不解地问。

顾肖侠笑，“但凡是老师，就比学生强。不同的老师，会有不同的思路，或许我能学到不同的东西呢！”

黎落落对他嗤之以鼻，“有病！”

但不管怎么样，黎落落高二之前的暑假一点都不寂寞，而且再开学的时候，她发现每门课都能听懂一些了。

对于她的进步，老师们很欣慰，顾肖侠则很开心，他又送了黎落落礼物，当然还是复习资料。

对此，黎落落表示很无语。

看着她的表情，顾肖侠说：“如果你期中考试能进全级五百名，我就按你的心意送你礼物。”

“真的？”黎落落表示不敢相信。

“除非你要我给不了的，否则都依你。”顾肖侠又笑，“五百名以内啊！”

期中考试终于到来，等全部考完，黎落落就知道自己这次终于不用收复习资料了。

果然，黎落落考了年级499名。

对于黎落落考的名次，顾肖侠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他还是跟她说：“你想要什么礼物，说吧，满足你！”

“你调回你的尖子班！”黎落落很严肃地说。

顾肖侠这次没笑，“你都知道了？”

“我只知道你一直在尖子班，在我来之前突然调到这个班里来的。我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你的什么事情，你回去吧！”

顾肖侠叹口气，“我回去，可以，但是你的成绩不能下滑，你的名次必须一次比一次好。”

黎落落说：“好，我答应你！”

顾肖侠走了，回他的尖子班了，教室在楼上。从那天开始，黎落落再也没看见过他，连谢力和田汉都不曾在她面前提过他。

黎落落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考试成绩越来越好，名次越来越高。高二期末考试完，她已经进入了年级的一百名。

学校根据这次考试成绩组织划分班级，黎落落进了尖子二班，教室就在顾肖侠教室隔壁。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黎落落却一次也没有遇到顾肖侠。她故意到他教室窗前晃悠，也没发现教室里有他的身影。

于是，她似是无心地向尖子一班的男生打听，得到的回答让她难以置信：顾肖侠高二下学期就没来上学，他病了！

至于什么病，没有人知道。连老师都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

顾肖侠去问田汉，田汉支支吾吾不肯说，最后给了她一个手机号，让她自己问。

                                05

黎落落鼓足勇气拨了那个手机号，很久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喂，是落落吗？”

听到顾肖侠的声音，黎落落的眼泪瞬间滚落，她轻声问：“你怎么了？他们说你病了！”

“我是生病了，一直在家养病。”顾肖侠在那边笑，“听田汉说，你进尖子二班了，真替你高兴。”

黎落落的眼睛掉的更快，“我又进步了，你给我什么礼物？”

“你想要什么礼物？”顾肖侠的声音在发颤，“只要我能办到的，都满足你！”

黎落落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我想见你！顾肖侠，我想见你！”

电话那头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好，我让人去接你！”

“现在就来接我！”

“好！你现在去请假，然后去学校大门，会有人来接你！”顾肖侠说。

黎落落向班主任请了假，然后跑到学校门口。她看到了一辆豪华奔驰车和一个司机，后车窗慢慢放下来，她看到了母亲的脸。

“落落，上来，肖侠让我来接你的。”林湘芸仍然是柔柔弱弱的样子。

黎落落上了车，却不敢抬头看母亲，她只能猜测这是怎么回事儿，但却知道猜不到真相。

跟着林湘芸进了豪华别墅，黎落落看见坐在轮椅上的顾肖侠。她握紧双手，慢慢走过去，“你还好吗？”

顾肖侠很是削瘦，但笑容依旧很阳光，“还好！祝贺你又进步了！”

黎落落伸出手握住他瘦骨嶙峋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很快就能回学校的，没想到暂时还不能回去。”顾肖侠看看林湘芸，“林姨，你知道落落爱吃什么，去给她准备饭吧！”

然后，他放开黎落落的手，转动轮椅，“走，去我房间里看看吧！”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很整洁，有一面墙的书架放满了书。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很冷。

莫名，黎落落觉得心很疼，她从背后搂住顾肖侠，把下巴轻轻放在他的头顶，“为什么会这样？”

顾肖侠握住黎落落放在他胸前的手，轻轻地握着，“不要难过，落落。我的病虽然很难治，但是我不会放弃希望的。”

眼泪滴进顾肖侠的头发里，黎落落想用手擦，但她的手被顾肖侠紧紧握住，“落落，别走，陪陪我。”

“我不走！”黎落落说：“我每天都来陪你好不好？”

“不好！”顾肖侠放开她的手，拉她和自己面对面，“落落，你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一所好大学。”

黎落落点点头，“那你会给我什么礼物？”

“你想要什么礼物？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满足你！”顾肖侠笑着说。

“我要你陪我一辈子。”

顾肖侠红了眼眶，郑重地说：“好，我答应你！”停了一下，他又说：“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高考之前，我们暂时不见面，也不联系，你用心备考。”

                                  06

高考结束了，黎落落去找顾肖侠，却发现他不见了，连林湘芸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去治病了。

学校开学了，顾肖侠还没有消息。

黎落落大学毕业了，顾肖侠还是没有消息。

黎落落研究生毕业了，进医院工作了，顾肖侠依然没有消息。

最后连林湘芸都觉得顾肖侠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只不过顾家不愿意承认这件事。因为顾肖侠消失不久后，他父亲就同意和林湘芸再生个孩子，而结婚之前他们的协议是不再生孩子的。

现在，黎落落同母异父、顾肖侠同父异母的妹妹都已经上小学了。

黎落落终于和父母和解了，她不再恨父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同母异父的妹妹都相处得很好，两个小娃娃都很喜欢她。

大人们都惊讶于她的变化，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活成顾肖侠那样的人，能带给周围的人温暖，而且长大后的她也像顾肖侠一样笑得那么灿烂。

她得到同事和病人的喜爱，用田汉的话说：谁能想到，当初一个小太妹似的女孩居然长成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善人。

她的照片贴在医院的优秀医生展示栏里，每个看到的人都觉得她是个好医生，值得依赖，所以很多病人都找她。

而黎落落终于明白了顾肖侠所患的病是一种特别难治的病，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五。按理说，依顾家的财力，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会用尽全力给顾肖侠治病的。所以，黎落落有时候也会想，可能顾肖侠真的已经去世了。

每每这样想的时候，黎落落就觉得心是撕裂般的疼，但是她也劝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如果顾肖侠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出现？

看着大女儿形只影单的，林湘芸开始劝她忘记顾肖侠，找一个男朋友处处看。甚至连顾父都劝她。

于是黎落落开始相亲，对方是与顾家有生意往来的富家子弟，而且并非不学无术，在自家的公司里独当一面。

两个人一见如故，开始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竟也相处得非常融洽。半年后，他们订了婚。一年后，他们开始准备婚礼。

在婚礼彩排的时候，黎落落在忙碌的工作人员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追出去，看到了缓慢前行的顾肖侠，他走路的姿势很不自然。

她冲过去抱住他，把脸靠在他的背上，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哭了好久，她低头看向他的一个裤腿，然后蹲下身，颤抖着手摸过去。果然，那里面是个义肢。

看了他们好久的未婚夫走过来，轻轻问:“落落，婚礼还举行吗？”

顾肖侠慢慢转过身来，他的脸瘦削又苍白，但笑容依然那么灿烂，“当然！庆轩，落落是我们顾家的长公主，请你今生一定要善待她！”

未婚夫握住黎落落的手，“我会的！我只是怕她会后悔！”

黎落落想说话，但眼泪又一颗颗滚落，她看着顾肖侠说：“你答应过我，要一辈子陪着我的，你的话还算话吗？”

顾肖侠点点头，“算话！知道你要结婚，我才回来的！”

咬着嘴唇点点头，黎落落慢慢笑了，像顾肖侠那样，“你有病啊！”

她抹去泪痕，笑着对未婚夫说：“亲爱的，隆重介绍一下，这是我哥，你大舅哥，顾肖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