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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原(三百二十)|杏花落雪 2023-04-24 21:24:21

杏花落雪

文/张洪梅


 杏娘一辈子就生了杏一个孩子,照村子里的说法,她是孤女。这杏可是一家人的宝贝疙瘩,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掉了,一家人子都稀罕得不行不行的。

 稀罕孩子,孩子就熬换(方言:馋嘴)不着。村子里来个小贩吆喝着卖个瓜果桃李的,杏的奶奶听见叫卖声,踮着小脚就往胡同口跑,老远就招呼:“掌柜的,俺家买呀!”村里的孩子们,追着小贩跑出去老远,只为饱饱眼福,谁家的大人光给孩子买零嘴吃呀。大不了应季的瓜果下来了,象征性地买点,一家人尝尝鲜。谁都眼馋杏有个如此疼她的奶奶。

 杏天生皮肤白,白得跟她家院墙外那棵杏树上的杏花一样好看,白生生,粉嘟嘟,水灵灵的,太阳晒也晒不黑。不知从哪天起,大家都叫杏“白杏”。

 白杏考完小学升初中(当时还不是九年义务教育)还没下来成绩那段时间,杏娘就开始担心了,她担心白杏骑车去镇上不安全,她说油漆路上汽车多,说要是去镇上上学,就从家修一条通向学校的路。杏娘挨家挨户去说,说是从村子后边的赶牛大道旁,穿过荒子地开个岔道,一直通到镇中学附近,有学生的家长都去修这条路,应该不算个难事儿。

 事情并不像杏娘想的那么顺利。家长们都打着哈哈,说这个事儿挺好。等杏娘走了,村里人就嗤嗤直笑:“孩子还不上马路了,修哪门子路?”

等出了成绩,杏娘又让村里人讥笑了好一阵子,因为她家杏没考上初中。白杏学习不算好,没考上初中就下了学。白杏说考不上正好,她不愿意上学了。

 白杏不想上学,一家人就依着她,不像华嫂,说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上学。

 华嫂的闺女上了卫校,毕业包分配,分到了县医院上班。白杏看着曾经的同学颇有些羡慕:“你端的是铁饭碗,俺端的是土饭碗。”白杏娘似乎不以为然:“在家里在外头不是一样吗?在外头的吃白面,在家里的不也是吃白面吗?都出去了谁在家种地呀。”

 白杏找婆家算晚的,婆家在邻村,二里地远。女婿比白杏小两岁,这符合白杏娘的标准。按白杏娘的话说,找个小女婿,闺女晚出嫁,娘家能留几年算几年。

 那年冬天,白杏出嫁了。白杏穿着大红的新娘装,幸福地上了花轿。白杏娘准备了几个月的嫁妆,一股脑儿地抬上了嫁妆车。白杏娘瞅瞅空荡荡的屋子,心像掏空了一样,伤心地呜呜哭起来。还是华嫂会劝人,拉着白杏娘的手说:“婶子,大喜的日子可别哭了,你听听,杏到了婆家了,人家那边放鞭了。”白杏娘长舒一口气,静下心来仔细听听,那隐约的鞭炮声还在响。

闺女出嫁三天回门,白杏娘终于把闺女盼回来了,一家人喜气洋洋的,前邻后舍的婶子大娘嫂子们,也都拾掇得清清爽爽地去了白杏家,见到白杏就问:“杏,你婆婆家好不?”

 这让人咋回答,说好吧,害羞说不出口;说不好吧,这才出嫁三天,婆婆一家人对白杏都客客气气的,怎能说不好?白杏只是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华嫂脑子转得快,接过话茬说:“杏又笑了,看来是婆婆家好。”华嫂的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华嫂大高个子,胖乎乎的,肉鼻子裹眼的,挤挤着一双小眼睛,就爱开个玩笑。

 “咋还不走啊,天也长夜也长!”华嫂“不怀好意”地冲着白杏说,引得大家又一次哄堂大笑。

 白杏明白,华嫂这是说她着急想出嫁呢,好像华嫂是人家肚里的虫一样,啥也知道。白杏禁不住也笑了,说:“华嫂,这是说的当年你自己吧?”

 结婚三天没大小,大家闹闹,开个玩笑,乐呵乐呵。

 华嫂闹完白杏又闹女婿:“兄弟,好好对俺妹妹,过了年再来时就是三口了。”华嫂说得白杏小两口都羞红了脸。

 生活如果都按部就班就好了。可是没有如果。这次白杏再回娘家时,华嫂看她苍白的脸再也闹不起来了,只是小心翼翼地打招呼:“杏来了,还好吧?”

 “还好,华嫂,家里坐坐吧。”杏有气无力地说。

 “不了不了,杏,得回家做饭了。”华嫂摇摇头,加快脚步走开了。华嫂并没有急着回家做饭,而是拐弯到了她前邻居众嫂家。她们俩闲来没事就好拉个呱。拉着拉着就拉到了白杏。村里人经常这样关心别人。

 “白杏从市医院里回来了,脸白得吓人。”华嫂划拉了一下自己的脸说。

 “这白血病可没个好。得亏没个孩子,以后那女婿还好找点。”

 “就是,就是,可杏她爹娘以后可咋办?就这一个闺女,啧啧……”

 这天,华嫂接到了闺女的电话,说白杏给她打电话了,说要去她们县医院住院。在市里都不好治,再去县医院治疗有意义吗?

华嫂忙说:“闺女,杏说去就去,你在医院里能帮忙尽量地帮忙,在医院里有熟人她心里踏实不是?”华嫂还想往下说,闺女在电话那头打断她说:“知道了,知道了,挂了电话吧。”

 杏住进了县医院。开始两天,杏的状态很好,输完液还坐起来和同病房的人说说笑笑。第三天下午,杏刚刚在病床上坐起来,突然就破了鼻子,血嘀嗒嘀嗒往下流,医生来看了,用上药也止不住。

 女婿急得团团转。

 娘家婆家来了好多人,大家眼瞅着杏,不知道如何是好。

 医生说,病人可能不大好。娘家人这才回过神来,明白杏的日子不多了。

 杏爹说:“杏回家吧!”杏摇摇头。

 杏娘也说:“杏,回家养着吧!”杏使劲摇头。

婆家人不吱声,似乎只有娘家人才有发言权。

 华嫂说,杏心好,不愿意最后没在自己的房子里,女婿再娶,省得房子不吉利。没寻思打小就娇生惯养的杏,想事这么全面。当然,这是后话。

 夜里。“噗突”一声,杏的白衬衫染红一大片。杏一歪头,再也没有醒来。

 杏娘“嗷”一声就瘫坐在地上,大声哭起来:“杏啊,你可宰了娘了啊!”

 这一夜,刮了一夜大风,下了一夜雨。杏家的那棵杏树下落了一地杏花,一大片白,好像下了一地雪。


张洪梅,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博兴县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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