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千千结

文/周维东

春天，是花事繁多的季节。先是金灿灿的迎春花盛开，接着是娇艳的桃花、绯红的杏花、洁白的梨花次第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走在街上，你就会与春天撞个满怀。

四五月份，也是丁香花绽放的时间。路边楼前，一树树一行行的丁香花，馨香馥郁，开满枝头。循香远远地望去，便看见它们盛开成一朵朵洁白的轻云或一片片紫色的花海，蔚为壮观。紫色的丁香淡雅惆怅，白色的丁香纯洁忧郁，它们都烂漫在春风丝雨中。李商隐有诗云，“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这首诗虽然冠名《代赠》，我们焉知他不是写自己的相思离愁？还有戴望舒的那首著名诗歌《雨巷》，更是将人们的思绪拉到了春雨如丝、舟楫江南的相思里。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

她飘过

像梦一般的

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支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

这首诗婉约凄美，百读不厌。这位结着丁香一样惆怅的姑娘，让人心生怜惜，不胜喟叹。但诗中的姑娘，又何尝不是诗人心境的写照和社会希冀的呐喊？

这让我忽然忆起五代南唐中主李璟的《摊破浣溪沙•手卷真珠上玉钩》来，“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诗词歌赋里，丁香花总是与哀婉、惆怅的心结共存，不仅让人唏嘘感慨。

北京法源寺的丁香自古有名，曾经与崇效寺的牡丹、恭王府的海棠被并称为“京畿三大花事”。一千四百年来，法源寺见证了众多的历史事件，也有许多文化名人，如赵秉文、张翥、龚自珍、齐白石、谭嗣同、陈师曾等都曾在此留下过足迹和诗篇；一九二四年四月二十五和二十六日，印度诗圣拉宾德拉纳特•泰戈尔，在徐志摩与林徽因的陪同下，探访法源寺，观赏丁香花，并于二十六日夜，在丁香树写下关于丁香花的诗篇。可以说，“一座法源寺，半部中国史”。

你看，清幽的法源寺宝刹里，一位高僧双掌合十盘坐于丁香树下，默念佛经，心正大法，引得鸟儿垂翼于木，蝶儿息舞于花。如此来说，这座庙宇里的千年丁香，更是传承着“智慧”与“慈悲”的信仰，不然，何以近十五个世纪里繁花似锦、馨香飘逸？恍惚中，我看见虔诚的香客，于静穆的殿宇里翻阅经卷、敬颂佛语，真诚地寻觅心中空灵洁净的婆娑世界。

行走在生命的街巷阡陌，侧耳倾听灵魂的晨钟暮鼓，我们才会懂得：人生最高的境界是舍得。只有舍得，才可以释怀；只有释怀，才能真正坦然。唐代诗人陆龟蒙在《丁香》诗中叹道：“江上悠悠人不问，十年云外醉中身。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繁枝散涎香。”身处江湖，十年醉生梦死郁郁不得志，但忽然有一天心结打开了，就如花儿迎春纳蕊绽放，灿烂馨香。

今夜，一曲圆润、悠扬的《爱人的婚礼》乐曲，仿佛天籁，又像盛开过程中的丁香花，让我朦胧的渴望千肠百转。曲调惆惋地蔓延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飘洒着丝滑的怅惘，似乎在呼唤我的灵魂去寻觅那早以逝去的懵懂时光。恍惚间，我的灵魂跟随着乐曲飘移到了开满丁香花的林间。此时，丝丝缕缕的香气正在幽静的夜色里氤氲，皎洁的月光也轻柔地抚慰我被情感灼伤的疤痕。我捧起丁香花枝，轻轻地吸吮着花香。它散发着凄清、惆怅，只因为它心底凝藏着万千结。在岁月的长河中，它以洁白的清雅展示着魅力，以紫色的朦胧与我共同追忆那些逝去的美好年华，以淡然的气质昭示着人间的真爱，以清雅的香气诉说着心底的希冀。我静静地站在树下，品味着丁香花的芳香气息，怕不合时宜的动作声响打破这难得的宁静。

唐代词人尹鹗，在《何满子》中用“云雨常陪胜会，笙歌惯逐闲游。锦里风光应占，玉鞭金勒骅骝。戴月潜穿深曲，和香醉脱轻裘。方喜正同鸳帐，又言将往皇州。每忆良宵公子伴，梦魂长挂红楼。欲表伤离情味，丁香结在心头。”的词句，借丁香结抒怀和寄寓情思，可见丁香花的魅力。这种极致的真爱和至清至纯的性情，或许只有丁香花才能承载得起。

“丁香空结雨中愁”“芭蕉不展丁香结”。

在春雨的空濛中，丁香花格外清雅、润泽、妩媚。紫色的、洁白的，都像美少女用纤纤玉手剪成的玉绢小花一样纯净，又像苗族姑娘的蜡染一样素雅，其实更像婆娑世界里拈花指上的菩提一样圣洁。

这几年，我笔耕困倦或词穷时，就会踱步出书房，看看窗前那棵高大婆娑的丁香树，它在几竿翠竹的掩映下，一簇簇紫色的小花跃在枝头，照耀着我的文学梦想，满树的小小“丁香结”，也浩瀚着我对文学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