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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风军 李风军,山东惠民人。滨州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滨州市作家协会小说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山东省第七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中学高级教师。曾在《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北方文学》《鸭绿江》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在《散文诗》《渤海》《鲁北晚报》《滨州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散文作品近百余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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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槐花红了春水
2017-02-12 00:00:00

短篇小说

槐花红了春水

李风军

腊月二十八,大雪覆盖了乡野。水柱子就是在这一天走丢的。活脱脱的一个人,二十大几了,像寒冬腊月里的一滴水,落在冰面上,说找不着就找不着了,难怪水柱子的娘阚秀花哭得跟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寻找水柱子的人出去了三天,大年三十的傍晚,他们纷纷回来了,目光中都覆着一层失落的雪叶,白茫茫一片。阚秀花又一次狼嚎般地哭喊,这一次的哭喊声里,还带上了水柱子放牧着的二十三只绵羊。阚秀花的哭声听上去像是雪上加上了霜,彻头彻尾地悲切。今年冬天,槐树岭发生了几件让人闹心的事:十月里,地皮上刚刚结了冰冻,养狗的栓子家一夜之间就丢失了大小九只藏獒,价值数万元;十一月里,村东张家的笑晨娶亲,媳妇娶进了家门,拜天地前,新媳妇上了一趟茅房,然后就没了踪影;腊月里,冰封春水河,打工回家的东旭过河时钻进了冰窟窿。年节里,我休假回到家,父亲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村子里新近发生的这几件事。好在这几件事都有了结果。栓子家的狗是被他儿子偷出去卖的。那小子好赌,赌急了眼,没连栓子卖了就已经是不错了——自家养,自家偷,自家卖,这不算什么丢财。张家的媳妇是买来的,茅房里的一张手纸上写着呢——“三万元买不来我的真爱”——这也不能算作被劫色。东旭是为了节省十块钱的过桥费才去跑冰的,他身上还揣着八千多块钱的打工钱——这件事只落得村里人几声叹息。栓子的儿子不该去赌博,张家的笑晨不该去买媳妇,东旭更不该去省那十块钱——该节省的节省,不该节省的就不要这么计较。这都是聪明人办了糊涂事,父亲说。我知道,这些人都比走丢的水柱子聪明。村里有几个人不把水柱子当成傻子的?你给他一个馒头,他就只知道往嘴里填。馒头不往嘴里填,往哪里填呀?可是,你往自己嘴里填也行啊,水柱子却是往羊嘴里填。羊吃馍,他嚼草。“羊嚼草,你吃馍!”水柱子的爹李铁锨为了这个,不知道抽了水柱子多少羊鞭子,水柱子就是记不住。水柱子的爹娘最忌讳人家喊“傻柱子”了。村里人有一种说法,本来不傻的孩子,名字前加了“傻”字让人叫唤着,不傻也得被人叫傻了。水柱子家有一棵梨枣树。每年九月,梨枣成熟的时候,水柱子的娘阚秀花就端着满簸箕绛红色的枣子,从村东头分到村西头,为的就是不让人家叫她的儿子“傻柱子”。她一边分果子,一边跟人家说:“尝点鲜果子吧,俺家柱子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她把“柱子”两个字的发音咬得钢镚脆,就像嘴里嚼着的梨枣。我是吃他家的梨枣最多的。这并不是因为我和水柱子是同年,而是因为我的父亲在槐树岭小学教书。“他叔,您是老师,俺家柱子还要让您多费心啊!”每次送枣,水柱子的娘总是这么简单的一句,但那眼睛里的光却望得很深。我父亲是村里的文化人。水柱子的娘每次和我父亲说话,不说“你”,而是称“您”,这里边既有尊重知识分子的含义,更有巴结老师的味道。我父亲是一个责任心极强的教师。他的情景化教学实验就是针对水柱子的情况而设计开始的。他把水柱子领到老槐爷的羊群里,耐心地指导水柱子学习算术。遗憾的是水柱子没有学会四则混合运算,却学会了放羊。老槐爷把他一辈子的放羊经都教给了水柱子,什么“盯羊头”,“打羊尾”,“冬放阳,夏放阴”,“迷了路,找羊粪”等等。大黑,白脖,花花,龙眼,猴子……,在羊群里,水柱子能给几十只羊起上风格各异的名字,并能够在任何时候都准确地辨认出它们,但是黑白相加,花白相减,他却总算不出羊的数目。

水柱子数学上学不会四则混合运算,语文也学aoe,yuü。十几年前,槐树岭小学没有什么文化设施,父亲想方设法弄来了一套金庸武侠小说全集。父亲早就是个“金谜”。“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金大侠的这些武侠小说父亲不知道读了多少遍。他站在老槐爷的羊群里,高声地给水柱子讲金大侠的《射雕英雄传》。父亲讲得神采飞扬,忘乎所以,水柱子听得神情专注,张口瞪眼。父亲把水柱子领进了辽阔的大草原。水柱子像羊一样咀嚼着一簇簇文字的绿草,从而达到了跟羊群的心有灵犀。这实在不能不说是父亲情景化教学的伟大成果。水柱子骑在头羊身上,那威风凛凛的样子,简直就是骑马奔驰在大草原上的射雕英雄郭靖了。

这真是一个惊喜。腊月二十八落下的雪,融化到了大年初二,傍晚的时候,太阳趴在了槐树岭的肩膀头上,水柱子竟然披着一身斜阳回来了,他的身后还相跟着二十三只羊的羊队伍。回到家的水柱子冻成了一截冰溜子,他的怀里却还揣着一只活泼泼的母羔羊。所以,确切地说,水柱子带回来的是二十四只羊。水柱子家的新年是从正月初二的晚上开始的。水柱子的爹李铁锨让我父亲给他家写了一摞“开门见喜”“进门见喜”的春联,从街门口一直贴到了二十三只绵羊的羊腚上。他还特意用了粉红的颜料,将那只母羔羊全身洁白的绒毛涂成了鲜艳的红色。从羊圈到厨房,水柱子家喜气洋洋,到处都洋溢着迟到的年味。阚秀花满脸透着喜气,又一次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挨家挨户地送上一份涂着吉祥红的大年糕。冰天雪地里回来的水柱子躺在他爹的火炕上融化着。炕灶里的火苗不时地探一下头,俏皮地看一眼慢慢化过来的水柱子,欢天喜地的样子。

大年初五的晚上,水柱子的爹李铁锨在家里摆了一个酒场子。养狗的栓子,养鸡的王五,烧砖的广生,贩粮的守坤,槐树岭的四大金刚都来了。在我们村,栓子最有钱,家里早就盖起了小洋楼;王五的老婆是妇女主任,村长都听她的话;广生有亲戚在城里做官;守坤的儿子在派出所上班。他们的脸都喝得贴上了红春联,李铁锨的眼睛成了两盏红灯泡。水柱子烤着火炉,方脸阔目都给酒气熏得带上了酡红。他在火炕上化了两天,像一根装在春卷皮里的冰激凌,外硬内软,软绵绵地站在地上。他怀里的母羔羊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和他一起看着电视里的画画。电视里,英雄郭靖和美女黄蓉站在一条小船上。黄蓉的手正慢慢地伸向郭靖,柔声细语地抒情:“现今我什么都不怕啦。”郭靖则憨憨地说:“怎么?”黄蓉又深情地回答到:“就算爸爸不要我,你也会要我跟着你的,是不是?”郭靖磕巴着舌头说:“那当然。蓉儿,我跟你在一起,真是……真是……真是欢喜。”电视里的黄蓉轻轻地靠在了郭靖胸前……“傻柱子,你看啥来?”养鸡的王五抻着细脖子,红着眼睛盯着看电视的水柱子问。他的眼睛里罩起一层雾瘴,像是从眼眶上拉下来的一挂百叶帘。“俺看爱情来。”水柱子的眼睛盯着电视里的画画说。栓子喷出一股酒气,哈哈哈的笑声和着浓浓的酒气弥漫了整个黑夜。这一夜,水柱子的爹直把自己的脑袋喝成了一只青色缸瓮,脖子上的青筋哏哏地跳了一宿。傻柱子懂得看“爱情”了。这家伙,冰天雪地里回来,羊脑袋竟然冻开了一扇爱情门。


老槐爷平时是只喝点自酿的羊奶酒的,正月初五那天,他却也尝了几杯栓子带去的狗蛋泡酒。老槐爷飘飘欲仙,栓子们则成了酒鬼,清醒的只有我父亲。栓子养狗,王五养鸡。栓子养狗说到了狗,王五由养鸡说到了鸡。本该是由狗开始,到鸡结束,可是最终,栓子由狗说到了狗蛋,王五则由此鸡说到了彼“鸡”。彼“鸡”的话题引申开来,很自然地落在了村子里的槐花身上。槐花的爹好吃,槐花的娘懒做,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爱好:赌。他们赌得家徒四壁。槐花小的时候,槐花娘没有钱给她买奶粉喝,就到老槐爷家挤羊奶。槐花姑娘和水柱子一样,都是在老槐爷的羊群里长大的,只是水柱子长成了一个放羊娃,而槐花长到十六岁,就跟着村里的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去了城里打工。槐花出外打工,在城里受过苦,经过难。乡里人土里生,泥里长,谁没受过苦,谁没经过难?但是,受过苦经过难并不一定都要成为彼“鸡”。其实,村里人也知道,槐花姑娘和她爹娘不是一路人。她不仅模样好,自小还是一个善良娃。槐花在家的时候,老槐爷的衣被脏了破了,都是她浆洗缝补。不幸的家境是值得同情的,但是作了彼“鸡”就又另当别论了。心痛不在肝上。在栓子们的眼里,自己作赌徒的儿子要远胜过别人家作彼“鸡”的女儿。狗蛋可以泡酒,槐花也就成了自然的下酒菜。“槐花凭什么做了鸡?”栓子的两只眼鼓鼓的,放着瓷直直的绿光,因为尽力地向下撇着嘴唇,他的半截舌头露在了外面,红红的舌尖外周黏着一层白沫。“凭什么?俊呗!”养鸡的王五眯起眼,使劲挤了挤右眼角上的一粒眼屎,很神秘很经验地说,“这种人,嫁了人家也不安分。”“嫁了人家?谁要?谁敢要?”烧砖的广生把脸憋成了一块青砖,咬着舌头根子说,“给栓子当儿媳妇吧!”“那年我给槐花提亲,说的就是栓子的儿子,她还不同意,现在恐怕是没人要她了。”贩粮的守坤抠唆着手指甲,像是算计着要在自己的手指肚里抠出多少麦子粒来。“老槐爷,还是你给槐花指一门婚吧!”栓子从脖子红到了发梢说。“给憨柱子吧。”老槐爷的话像寒夜里燃着的油灯花,“啪”地一声爆开来,清亮而自然。“槐花肯嫁给傻柱子?那除非槐树岭的老槐树从今开出红花来!”王五说话恨恨的,像是谁家偷了他的鸡。蛇有蛇路,鸟有鸟语。老槐爷一辈子生活在羊的世界里,自有属于他的故事。这故事中的人物当然有从小就跟着他放羊,学习算术的水柱子,还有喝着他的羊奶长大的槐花。正月十五,踩高跷,扭秧歌,放花灯,村里人忙得不亦乐乎。就是在这一天,水柱子的娘阚秀花又给这故事加上了一个注脚。当人们都聚在老槐树底下看秧歌的时候,阚秀花当着村人们的面给槐花家送去了两口袋面粉和一条猪腿肉。槐花的爹没心,槐花的娘没肺,槐花又没有在家过年,那两口子就稀里糊涂地把面粉蒸了白膜吃着。俗话说,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短。村里人拿水柱子和槐花说话,槐花的爹娘不是没听到,但赖在那两袋子白面上,也不做声。春暖花开,水柱子穿着一身新衣裳,牧羊鞭上系着鲜艳的红绸穗,鲜红的绸穗飘扬在水柱子的身后,很鼓动,也很张扬。他俨然做了新女婿的样子,兴高采烈,赶着二十四只绵羊,蹚起一路风尘,从村子里走过。一群八九十来岁的孩子跟在羊群的后面,试图拽住那一只高大的公羊,爬上它的背。从前,水柱子是不允许的,他水柱子心爱的头羊怎么能让人随便当马骑呢?但是,这一次却不同了,水柱子停住了脚,亲自抓住头羊的犄角,伏在它的耳朵上说着话,头羊就乖乖地站在那里,让一群孩子挨个地骑上它的背。孩子们更加兴奋了,你拽头羊的尾巴,我摸头羊的耳朵,还学着水柱子的样子,跟头羊说几句话。“大黑,傻柱子是要娶槐花吗?”一个小家伙骑在羊背上,抹了一把流到嘴角的清涕在羊的身上,又俯身下去冲着头羊问。头羊大黑没有做声,踉跄着步子往前走。“傻柱子,俺爹说槐花在城里的红灯区当鸡,红灯区里的红灯跟上你爹的灯笼眼红了吗?”王五的三儿子摸着水柱子牧羊鞭上的红绸穗问,“红灯区里的红灯是不是都系着红绸穗?”水柱子突然站住,不走了。他眼望远天,显示出很思考很憧憬的样子。“傻柱子哥,你娶了槐花姐,是不是就可以到红灯区里放羊了?”尕蛋拽着水柱子的新衣裳问。他是这群孩子里面最小的一个,别的孩子都骑过两遍了,他却还是没能抢到。他瞪着眼,望着思考中的水柱子。他在“傻柱子”的后面加了“哥”,眼睛望着大黑,目光中透着期盼。那天,水柱子是去东崖上放羊的。东崖上野草黑黝黝一片,草尖上溢满了阳光的碎点。水柱子采了一把苜蓿草在嘴里嚼着,他看见公路上走来了张家的笑晨。笑晨低着头,一路找钱的样子。他走到水柱子跟前,脸上飘着一层愁云。他跟水柱子说:“傻柱子,你羊放得远,可看见我那媳妇水柱子似乎没有听见,他打了一声响鞭,将嘴里的苜蓿草吐向了东崖下。“傻柱子!你放羊走得远,你可看见穿着一身红衣裳的新媳妇”笑晨提高了声音,冲着水柱子喊。水柱子轻轻地甩着羊鞭,说:“你媳妇腚上长尾()巴吗?你娶媳妇那天,我在这里放羊,看见一个女的,腚上撅着一只羊尾巴,进了那片高粱地,她在高粱地里尿了一泡尿,然后又上了公路,我眼看着她坐上了一辆汽车走了。她尿的尿很骚,从那天起,我的羊就再也不进高粱地里吃草了。”笑晨跺了一下脚,恨恨地说:“她腚上背着的是一个包,那咋是羊尾巴?那包里装着俺家的三万块钱呢,你咋不一鞭子把她从车上抽下来!”“她包里又没有装着俺家的羊。”水柱子说。“三万元哦,三万元买不来爱我的爱,三万元哦!”笑晨自言自语。他又跟水柱子说,他在县城里找媳妇,看见槐花来,说她歌唱得好,他还学了,就唱给水柱子听: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伴舞为了生活

舞女也是人,心中的痛苦向谁说 为了生活的逼迫,颗颗泪水往肚吞落 难道这是命注定,一生在那红尘过……水柱子说:“舞女是什么?槐花做了舞女,还会放羊吗?”笑晨笑了,他看着水柱子,哈哈笑着说:“舞女是鸡,是不下蛋的鸡。”水柱子说:“笑晨,你媳妇尿尿的时候像是鸡下蛋,那你媳妇也一定是鸡了。”笑晨的脸憋成了脱了毛的鸡腚,没等水柱子说完话,他就向着那一片高粱地走去。水柱子怀上了心事,就像绵羊怀上了羊胎,憋都憋不住。每天放羊回家,水柱子总是端着饭碗,眼睛瓷直直地望着房梁上安家的一对燕子发呆。水柱子的娘眼睛里放着欢歌,敲着水柱子的饭碗,“柱子,你想啥啦?”水柱子像从梦境中回过来一般,将嘴巴拱进饭碗里,“嗞嗞嗞”地吸尽了一碗粥。水柱子的爹李铁锨给他加了一个鸡蛋,水柱子没有吃,而是拿了它起身走进了羊圈里,抱出那只雪地里生下的母羔羊喂鸡蛋。李铁锨过去伸出铁锨一样的大巴掌,一掌打在了水柱子的手上,送到母羔羊嘴边的鸡蛋掉在了地上。水柱子抬起头,看着他爹李铁锨,嘴里讷讷地说:“俺喂爱情水柱子的爹把水柱子的爱情打到了地上,水柱子自己却爬上了那棵老槐树。老槐树上的水柱子像一只黑老鸹,站在苍翠的枝桠间,奓煞着两只胳膊要飞翔的样子。六月间,黄白色的槐花蝴蝶样栖满枝头,槐米远没有结出籽粒。还没到摘槐米的季节,水柱子爬到老槐树上干什么?老槐树下,正在吃饭的王五莫名其妙地仰头望着老槐树上的水柱子。他伸着脖子冲着树梢上的水柱子喊:“傻柱子,你爬到树上干什么?树上有羊吗?”树上的水柱子没有回答,而是爬到了更高的树枝上去了。树下的王五继续抻长了脖子向上张望,一滴雨落在了他的脸上,他随手抹了一下,才看见自己的手上是鲜红的血滴。“傻柱子,天上下血雨了!”王五眯着一双公鸡眼向天上喊。翠叶中的水柱子闪动着翅膀,不是要飞翔,而是去抓摸那一簇一簇黄白的槐花,水柱子抓摸过的槐花蕊瓣,都神奇地变成了鲜艳的红色——那是水柱子用手指肚上的血滴染成的。王五张大了嘴巴,眼睛瞪破了眉框,他低头再看自己的脚下,地上落满了盛开的花瓣,那是水柱子的血滴在尘土里印出的花影。树下的王五傻眼了,树上的水柱子却说话了:“王五,你不说槐花红了,槐花就嫁给我吗,你看槐树岭的槐花变成红色的了吧!”王五把饭碗放到地上,细脖子抻成了一根井绳,冲着树梢上的水柱子说:“你个傻家伙,我说槐花红了,槐花就嫁给你,她就能嫁给你吗?你有本事爬到天上去,把月亮摘下来给她,看她嫁给你不!”水柱子从树上下来,走到王五跟前,将一口吐沫吐在了王五的碗里,然后唱着歌走了:我就是郭靖,武功我最行,热血男儿情,等你的回应我就是郭靖,等待你的心,若你是黄容,你就是我的爱情……夏天的夜晚,月亮的影子静静地印在春水河里,河水的柔波里浮耀着轻盈盈的光。老槐树下睡着老老少少纳凉的人。水柱子躺在树下,他的身边坐着发呆的笑晨。他问笑晨;“笑晨,那天你在高粱地里找到你媳妇来吗?”笑晨说:“傻柱子,你真傻,我那是找媳妇吗?我那是找钱。三万块钱哦,你知道三万块钱是多少钱吗?槐花说了,她帮我在城里的红灯区找呢,找到了,给她三千。”水柱子说:“笑晨,你那三万块钱肯定是找不到了!”笑晨说:“水柱子,你嘴真臭,羊粪味。”水柱子望着蓝色的天空说:“笑晨,你看见天上的月亮了吗?那就是你媳妇的腚,我看见来,圆圆的,白色,你抓紧看看吧,待会儿你就看不见了。”笑晨说:“我花了三万块钱,让你占了便宜,我去高粱地的时候,连骚味都没有了。要看月亮,你看吧,我只找我的三万块钱。槐花说,一定会找到的。找到了,我给槐花三千块,让她嫁给我。”

水柱子说:“笑晨,我送你一个东西,你媳妇留下来的。”水柱子说着,起身把手往身后一挥,在腚后抓了一把,紧紧地攥着,摆在笑晨脸前。笑晨探过脸去,水柱子伸开手掌一下子捂在了笑晨的嘴上。笑晨说:“啥东西?这么臭!”水柱子站起身说:“屁!你媳妇留给你的屁!我交给你了,你留个念想吧。”笑晨要打水柱子,水柱子已经跑到春水河上去了。夏夜的细风掠过来,春水河清澈的河面静静地漾起缕缕波纹,在细风荡起的波纹里,圆圆的月亮一个随着一个,从河边漾向了河心,在蓝幽幽的河水中再汇成一个大圆盘,浮着,漂着,荡着。笑晨追到河岸的时候,水柱子已经站在幽蓝的河水里了。笑晨喊着:“傻柱子,你干什么?水里有羊吗?”水柱子一边向河心里走,一边不断地捧起河水,说:“我把河心里边那个最大的月亮摘下来,送给槐花。王五说,我摘下月亮来,槐花就给我当媳妇。”笑晨哈哈地笑了,他向着水里的水柱子喊着:“傻柱子,你要死啊,你不怕河里的水鬼?你以为你真是中流砥柱啊!”水柱子已经站在了河心,他不断地捧起河水,河水又不断地从他的指掌间流掉,他应着河岸上笑晨的喊声,高声说:“笑晨,俺娘说了,我不傻,你才傻呢,你媳妇藏在月亮里,你咋不下来找啊?你能为你媳妇去死吗?你再喊我傻柱子,我就把月亮打碎了,让你永远找不到那三万块钱。”乘凉的人们听到声音赶到了河岸边,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只是咋呼着让水柱子上岸来。水柱子却还是站在河心,把银亮亮的河水掬进怀里,河水中浮耀着一个个白生生的月亮。终于,一个硕大的银色圆盘在水柱子的怀里,随着水涡旋转的一瞬间升起来,这盘银月在河心里旋转着,旋即又沉落了下去,接着,夜就忽地暗了下来。在那一夜,水柱子藏起了槐树岭的月亮,直到秋季里,槐米成熟的时候,槐树岭的月亮都没有亮过。槐花是在秋天里回来的。槐花回来的那天夜晚,槐树岭的街面上忽又洒满了白花花的月光。我父亲说,那是水柱子把藏起来的月亮拿了出来,给回家来的槐花照路。那一夜,槐花把一簇簇血红的花瓣撒在了春水河里。河面上漾起的花丛中,槐花揽着一轮明月,伫立在春水河中。槐花唱着歌曲走向了河心:我不是黄蓉,我不会武功,我只要靖哥哥完美的爱情我不是黄蓉,我整天做梦,在夜里唱情歌失恋也英雄……河岸上,槐花的娘尖叫着扑向河水,她撕心裂肺地哭喊震动着春水河。河水淹过槐花头顶的时候,槐花向着蓝色天幕上的那一轮明月喊道:“一个男人能为一个女人去死,即使他缺心眼,我也跟他一辈子!”过完中秋,我在父亲的“人间自有真情在!”的感喟声中,回到了城里。在家的时候,父亲跟我说,水柱子那不叫“傻”,水柱子诚笃寄慧于憨,“憨”和“傻”是不一样的,郭靖憨,却能以黄蓉为伴;梁山伯憨,也能与祝英台齐舞。在回城的路上,我想,其实,在槐树岭,还有一个人从来不说水柱子傻,那就是我。

(此文20118月发表于《时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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