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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淑静 作者:韩淑静,网名梧桐夜雨,中学一级教师,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滨州市评论家协会理事。作品散见于《山东教育》、《山东文学》《中华诗词》《诗词月刊》《当代散文》《校园文艺》、《滨州工人》、《鲁北晚报》、《鲁中晚报》、《渤海晨刊》《董乡文学》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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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轶事
2017-02-10 00:00:00

这是鲁北平原上最常见的村庄,远远望去,它懒散地掩映在一丛灰树林里,微微露着红砖红瓦的房顶,像一个悠闲的老人晒着初春的太阳。这就是在地图上连颗芝麻粒也不如的石门村。它小,小得不足百户人家。一条笔直的中央马路从村东通向村西,各家就像串在竹签上的山楂,安静地依偎在一起,扶持着度日。

石门与我所在的前村仅有一水之隔,那水不过是防汛时挖的泥塘,夏日雨水积存,形成一个不规则的水湾,活像点缀在村落间的月亮。从石门村往南蜿蜒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小泥路,一直通向我家。路西侧是石门的地,路东侧是前村的地。两个村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庞大的亲戚网盘根错节,往往冒出个三姑八大姨,或者远房奶奶之类的,常常我送你一篮黄杏,你给我一捧红枣,一来二去的,小村的掌故我也颇熟悉。

在我的印象中,石门村穷。我家是外来户,房屋建在村外,与两个村庄成掎角之势。我从小就看惯了穿着破烂的人们在太阳下劳作的场景。他们晃着瘦筋巴巴的身躯,来我家讨水喝,我也经常吃到他们冰在水井中的甜瓜。那年月,食不果腹的状况仿佛没有消减生活的乐趣,年轻的后生们一身力气没处使,劳动之余,常常扭在一起摔跤,穷日子过得极有滋味。

刚记事的时候,石门孤独无依的发财去世了,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坟墓选在我家的东侧,是我们进村的必经之地。棺材抬到了地头,年轻人开始挖坑。在凛冽的寒风里,他们把黏糊糊的唾液呸呸地吐在掌心,两手用力搓一搓,便使劲地刨硬邦邦的土地,发出砰砰的脆响。要下葬了,不知哪个捣蛋鬼,扑通一下,把一个孩子推下了泥坑。小男孩疯了一样号哭着,使劲扒拉着坑道边的泥土试图爬上来,人们呢,拿着铁锨竭力阻止孩子往上爬,孩子尿了裤子。我记不得孩子有没有爬上来,只记得发财的棺材一小半裸露在太阳下,没有火化的尸体经过春夏发出难闻的气味。

那个年代人们不敬畏神灵,也不害怕鬼。冬天的夜晚,月亮上来了,照着白亮亮的泥路,风平息了许多,一群穿着厚重的小孩子出来做游戏,最刺激的当属藏猫猫。胆大的男孩总是藏在发财的棺材后,任我们怎么叫也不应声,女孩们带着哭腔跑散了,躲藏着的男孩见没有了动静,吓得没命的往家奔……我从不敢靠近那架棺材,我不认识发财,但害怕埋在泥坑中的小男孩。我总担心哪一天自己也被活生生的扔在坟墓里,因此常常在睡梦中惊醒。奶奶一边轻拍着我,一边说,小孩是傻敦,还好好活着呢。

傻敦的父母早亡故了,跟着哥哥嫂子过日子,他经常在发财睡着的那块地里劳作。这是一个比我大很多的男孩,很少说话,只是傻呵呵地笑着。傻敦傻,傻敦不知道夏天中午的日头能把人晒化,傻敦不知道中途到凉爽的柳荫下歇息,傻敦经常低头拱背拉着满满一车豆棵子从我家门前经过……

“傻敦,渴不渴?”

小小的我经常这样问他,傻敦抬起头来嘿嘿地笑着,把一只翠绿的蚂蚱放在我的掌心里,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

“墩子,又耍滑,你除去知道吃,还知道啥!”这时候,旁边的嫂子便扯着叫驴嗓门吵骂,傻敦马上敛住刚绽开的笑容,黑着脸埋头拔草。

大概过了两三年吧,石门的爷们决定让发财安息,重新为他下葬。那是一个麦子黄梢的季节,发财被抬到我家房后的柳荫里,无聊的男人女人们用柳叶子塞住鼻孔,争抢着挤在前面看腐烂的发财。棺材盖被打开了,一股恶臭冲出来,据说,他的肉身还没有烂净。大胆的乡民们把他重新摆放在新衣服上,然后发财成了一个小土堆,而我却有些不习惯。

这件事终于平息了,乡村的日子依然按照它特有的节奏慢吞吞地走着,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波澜。孩子们的乐趣却是无穷无尽,一片小树林,一只甲壳虫,一摞娃娃模,都让我们消磨半天时间。那时候乡村缺少真正的群众文化,看电影成了最好的聚会方式,四乡八村的村民们挨挨挤挤地围坐在小广场上,津津有味地品评着剧中人的悲欢离合。然后从这村辗转到那村,直到黄河弯子里的村庄走一遍后,这乐趣才算偃旗息鼓。

印象中,小村好像没有放过电影,但小根的死亡却上演了一场人生悲剧,仿佛一场海啸,让我们完全陷入恐慌中……

小根是一个粗壮的男人,长得憨憨的,壮得像头小牛犊,因为晒足了太阳,又像一座黑铁塔。粗憨的小根却娶到了一房好媳妇,女人白白净净,长得嫩葱似的,几年后就为他生了两个小丫头。做了母亲的女人上翘的臀部更加圆实了,丰满的乳房像要从半旧的衣服里涨出来。女人总是笑吟吟的,在柳荫里,连身子也不扭转一下,就把红润的乳头塞进孩子的小嘴巴,惹得一群小伙子恨不得把眼睛钉进她的怀里……

据说小根是在做饭时被引燃的柴草烧死的。野小子一样的性格使我和村民们一起挤在他家的房子前。那是一所没有院墙的房子,小根直挺挺地躺在院子里,头部被烧得焦黑,隆起的腹部使他活像一只腐败的猪。女人抱着孩子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没有眼泪。警察们忙忙碌碌地在她家进进出出,一道黄色的警戒线,阻止好事的人们靠近。小根要被解剖了,就在他家高台子下面的低洼处,他的肠子被挂在矮树枝上,其他的器官被分别摘出来,一样样的陈列着……恍惚间我又回到了村社杀猪的场院,一头嚎叫的肥猪被粗暴的村民摁倒在地,放血,力气很大的男人们争抢着在割开口子的猪脚上吹气,一口架在熊熊烈火上的大锅冒着雾蒙蒙的热气……

女人被警车带走了,她把孩子的小嘴从怀里轻轻地抽出来,把踢腾着小腿哇哇大哭的宝贝放在泥地上。警车呼啸着开走了,女人的的身后盯着一束束鄙夷的目光……

抓捕凶犯的工作悄悄地展开。那是一个细高挑的年轻后生,瘦长的身形,文弱的气质让他带着几分书卷气。他是她的邻居,比女人小五六岁。那个夜晚,年轻人约小根到外乡帮人收割麦子,两人扛着扁担,拿着绳子上路了。就在这个晚上,年轻人扛着小根的尸体在后半夜敲开女人的房门,女人惊慌失措,把男人藏在被子卷中,放在他们曾经的婚床上,两夜没敢合眼。年轻人人间蒸发了似的,他们没有预料到,当爱情打上血腥的烙印后,连最后一丝甜蜜的滋味也失去了。

阴历五月的夜晚还有些寒意,住在野外的我们总是早早熄灯插上门闩,耳朵却留在门外。年轻人是我家的远房亲戚,恍惚中总听到怦怦的敲门声响起来,亮晃晃的房门玻璃上隐隐约约映着一张惨白的瘦长脸,一双阴鸷的眼睛透过漆黑的夜,落在我的脸上。猛然醒来,浑身汗水涔涔。那些夜晚,警察们过筛子似的在庄稼地里摸索排查,终于在水井中把他捞起来,他跳井了却没有淹死。枪毙他的日子,她的老母亲躲在人群里,悄悄捂着脸,他跪在蓝天下,眼睛往人群里急切地张望着,此刻,他想到的是谁呢,是他悲哀的老母亲还是那个白净的女人!

这件事被人们咀嚼了N遍后,渐渐淡了滋味。小村重新沉默了。爱情之于生活仿佛变得无足轻重,人们虔诚地把所有精力和青春奉献给这那片黄土地。

此后离家求学,小村庄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他们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傻敦的侄子成了村里第一个跳出农门的大学生。傻敦还是老样子,看见人傻呵呵地笑着,夜晚一个人数星星!

2010-2-26

(字数2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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