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账号?立即注册

已有账号?

adminuser 滨州技师学院宣传部部长。笔名:杨梅、青杨梅。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自2010年开始尝试写作,作品散见于《滨州日报》《鲁北晚报》等报刊。作品在四川省成都图书馆主办的《喜悦》杂志刊登。在《作家报》微信公众号和《滨州文学》(原《句点论策》)微信公众号发布作品十几篇。著有个人作品集《青杨梅文集》。作品以散文随笔为主,文笔细腻,情感真挚,近期作品以反映鲁北民俗乡情为主。

Ta的文章 > 风中飘舞“萝卜钱”
风中飘舞“萝卜钱”
2017-02-09 00:00:00

进了腊月,从街巷上越来越浓密的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从神色越来越匆忙的路人的面容中,从年货架子上高挑的红灯笼和地摊上摆放的色彩鲜亮的年画中,人们能感知到:年,越来越近了。

对于已届中年的我来说,年已经越来越变成一种压力和责任,早已丧失了对它的期待和渴盼。对新年的仪式感越来越淡薄,但是唯有看到了那贴在门楣上的随风飘舞的五彩“萝卜钱”,我的心则会倏地一下收紧:新年到了!那古老的拙朴的彩色纸签,似乎是一串报春条,又似乎是一道从千年古乡村中传承走来的仪式新符,提醒着农人们,新的一年开始了。大地迎来了又一个春秋轮回。

萝卜钱”,是用极软的草纸制成的镂空的彩色剪纸条。开始我以为那只是乡村俗语,但是网上百度,却有着很明确的解释:汉族传统民俗文化之一。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称呼,如挂笺、挂千、挂签、挂钱、吊钱喜钱、红钱、吊笺、喜笺、红笺、门吊、门花、门钱、门旗花纸、彩飘、年彩、门市彩、报春条、吊千儿……是传统的春节门楣吉祥饰物。

看到“萝卜钱”,我就想起了我的公公。每年的年三十上午是贴对联、喜童和“萝卜钱”的时间。这项任务通常是由我配合着公公来完成的。首先我扫去屋门和门框上积了一年的灰尘,然后用湿布把门玻璃擦干净,公公在门框上涂抹上自己熬制的面浆糊,先把门框上的对联贴好,再在门芯玻璃上贴上一对互拜的金童玉女。已经有了一些年的氛围了,最后公公取出他从集市上“请”来的五彩“萝卜钱”,小心翼翼地揭开,在正屋门的最顶端,整整齐齐地把一片片“萝卜钱”沾好,当我看到那轻盈的彩片在风中飘舞起来的时候,感觉到飘动的不仅仅是几张纸签,而是裹着肉香,散着鱼味,充盈着欢乐的新年就那么切实地来到了这个祥和的农家小院。年,真的来了!我的心中漾起了一片吉祥和幸福。

我第一次见到“萝卜钱”,是在新婚后第一个春节。在娘家生活了24年,我对这些传统的东西没有任何接触。因为我父亲的传统思想在“文革”时期全部割掉了,也或许是他在外面上班太早,压根就没有培养出来。他对“磕头拜年”“请神拜佛”等封建礼教很抵制。在大年初一这天,他从来不让母亲出去磕头,也不接受别人到我们家来磕头拜年。之后,我们全家搬到了县城,也就彻底摆脱了那一套令母亲很尴尬的“封建礼俗”。

初为人新妇,我还带着姑娘家的娇羞和任性。而我进入的则是一个典型的纯朴的农民家庭。所以第一个新年让我特别的不适应。按照博兴的新年习俗,刚进新人的家庭,过年要请“老爷老妈”(指逝去的先祖)回家一起过年。请一次“老爷老妈”是颇费精力和钱财的,要准备一大桌子祭品,鸡鸭鱼肉,水果面食一应俱全。鸡是昂首挺胸的雄鸡,鲜红的冠子,活灵活现地端坐在盘子里。鱼是大鲤鱼,在油锅炸的鱼尾上翘,双目圆睁;一大块方肉,都摆在客厅中堂的方桌上,屋门正中的墙上则挂着画有家中先祖画像的轴子,两侧还垂着长条冥钱,香炉里香雾缭绕。我当时完全被这种阵势吓着了。我第一次在家里见到这样森严、庄重的场面。

按照当地的风俗,谁家把“老爷老妈”请进家,族中所有的人新年第一天都要先来叩拜先祖。婆婆在地上铺上了草苫,迎候来叩拜的人。我的婆家在村子里是辈分比较高的,从天不亮,就开始有人进门磕头,一直等到近中午还不断有人来。

我第一次经历的不仅仅是祭祖仪式,还有跪拜磕头这一习俗。这对于我来说,简直是过一道心里大关。我心中特别的抵触,认为这是封建礼教遗毒和落后的习俗。除夕之夜,我就哀求老公:“明天我能不磕头吗?”老公眼睛一瞪说,“那可不行,这是新媳妇必须要做的。老人辛辛苦苦忙了大半辈子,就盼着这一天呢!明天先去给“老爷老妈”磕头,再给咱爷娘磕头,磕完后,嫂子们会来叫你,你们一起去给婶子大娘们磕,我们家辈份高,磕不了多少头的”。天啊,看来这头是非磕不可了。我一度在心里祈祷,老天爷,明天让我生病吧,生病了,就能不用磕头了。现在想来实在可笑,在过年吉祥喜庆的日子里,人们都祈祷着五谷丰登、太平安康,可我这个刚嫁进门的新媳妇,却在祈祷着生病。

新年在乡村噼哩啪啦的炮竹声中和咕咕哒哒的拉风箱声中到来了。老天可能原谅了我这个不懂事理的小媳妇,并没有按我的所愿让我生病,5点多钟,老公就把我叫起来,说爷娘把饺子已经煮出来呈上了,我们先磕头再吃饭。我尽管有二百个不情愿,但还是在老公的陪伴推怂下,一起给“老爷老妈”和公公婆婆行了跪拜磕头大礼。公婆高兴地合不拢嘴,撩开棉衣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送给我。嘴里一个劲地说:“好孩子,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不一会,哥哥嫂子也来给公婆磕头拜年,之后,老公跟着哥哥,我则和几个嫂子们一起去给族中的婶子大娘拜年磕头。大街小巷,都是身穿新衣,头戴新帽的拜年人。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则十几人,前呼后拥,说说笑笑。我则是大家见面谈笑的重点。“这新媳妇长得可真俊”“那么高的高跟鞋走咱农村这土道,小心别崴着脚”“新媳妇磕头可得真磕,要带响声”......我则羞羞答答地跟在嫂子们的后面,脸上一阵阵泛红。

开始几年,每到过年我都为磕头拜年这件事情纠结。甚至觉得我一个在外面上班的人,回到农村走家串户地跟着农村人一起拜年有点失身份。可是直到有一次,听到公婆的一句话让我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公公婆婆对磕头拜年的仪式很在意。因为辈分高,几乎全村子的人都会来。记得有一次过年,临近中午了,来拜年的已经接近了尾声,我打算把草苫子卷起,做中午饭。公公对婆婆说,“西边老五家今年刚娶了新媳妇,怎么没见他们来?刚过门的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他孩子结婚时,我足足去帮了三天忙,这些都不记得了。”我一听心里一惊,天啊!这一天来来往往来了这么多拜年的人,他们老两个竟然都能记住谁来谁没来,而且还上升到大人不懂事理的高度来理解。幸亏我这几年听话,要不,老两个出门腰都不硬气了。

公公是一个典型的农民,没有文化,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成为村内族中有威望的人。因为他性格耿直、善良,为人热心豪爽、处事公道。村里谁家有矛盾纠纷都愿意找他主持公道摆事评理。公公的勤劳质朴也是很少见的。一年四季,早上五点多就起床忙碌,似乎不见他闲下来。他好像从来不知道索取,从来都是为了子女,为了家人奔波忙碌。看到如此善良的老人,我只能把所有的小性子都藏了起来。老人为了子女辛苦忙碌了一年了,一年来老人从不要求子女为他们干什么?他们却特别在乎在村内族中的面子和尊严,期望得到起码的敬重,这是农村人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慢慢地,我把这种过年的仪式当成了行为的自觉。换来的则是两个老人在家族人面前的硬气和威望。

以后我在乡镇当了领导干部,每年回家过年依然到婶子大娘家去跪拜一遍。却无意中听到了本家婶子对新媳妇的教导,“你看你波嫂子,人家在外面当那么大的官,不照样回来给我们拜年。与人家比,你还端什么架子?”天啊,我这些年纠结坚持的行为,无意中,却在村内竖起了一块卫道的标牌。我有点哭笑不得。

新的一年又要来到了,我们家的门楣上却再也见不到“萝卜钱”飘舞了。公公离开了我们已经四年了,他走得那样匆忙,那样决绝,那样毫无牵挂,没给任何一个子女一个见面交代的机会。他的人生真正的做到了没有索取,只有奉献。

自从公公走后,我们家过年就再也没有张贴过“萝卜钱”。门楣上缺了在风中飘舞的“萝卜钱”,就如同家族中残缺了幸福的人生。

公公,真想再给你行一次叩拜大礼!而我面对的却只是一抔黄土。

2017年1月25日“句点论策”微信公众号首发。

2017年2月6日《鲁北晚报》整版刊登。

(杨玉美)


点赞  0 收藏  0 转发  
网友评论  文明上网理性发言,请遵守新闻评论服务协议
  • 全部评论
    暂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