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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minuser 滨州技师学院宣传部部长。笔名:杨梅、青杨梅。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自2010年开始尝试写作,作品散见于《滨州日报》《鲁北晚报》等报刊。作品在四川省成都图书馆主办的《喜悦》杂志刊登。在《作家报》微信公众号和《滨州文学》(原《句点论策》)微信公众号发布作品十几篇。著有个人作品集《青杨梅文集》。作品以散文随笔为主,文笔细腻,情感真挚,近期作品以反映鲁北民俗乡情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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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父亲
2017-10-11 00:00:00

 

 

 

                  沉默的父亲

    哲人说,沉默是金。但沉默一旦成了一种无法改变的生活状态,就变成了一种无望的痛苦。我的父亲,自从患了中风,经过了几次复发后,就不得不沉默了,他失去了语言的功能。

    5年前,父亲得了脑梗,右侧肢体就好像不再是他的了,变得僵硬笨拙,不听使唤,只能靠左侧肢体强拖着活动。衰老那么猝不及防得横在了父亲的面前。中风是对父亲身体极大地摧残,而失语,却是对父亲意志和身心极其沉重地打击。他越是着急就越是说不出话来,憋得满脸通红,情绪激动。母亲说,“让大家跟着你一起着急,也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干脆别说了”。从此,父亲彻底沉默。

    语言,是人类用来交流和表达情感的基本方式,想说就说,想唱就唱,对于正常人来说,是那么随性随意的事情,但是对于失语的父亲却只能在回忆中体味说笑的乐趣了。

父亲是一个性格非常开朗的人。年轻时,他非常地健谈,喜欢跟大家开玩笑。他在县城上班,见多识广,村里很多父亲的朋友,一见到父亲骑着自行车回家来,就跟着来到我们家,打问一些新鲜的事情。记忆中,只要父亲回来的晚上,我们家的院子里就坐满了人,父亲端出茶具,沏上一壶浓茶,与朋友们聊到很晚,他们在聊着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题。比如,麦收时,有人说,谁家的麦子倒伏了,减产是肯定的了。父亲就说,“明年不要再种这个品种了,有一个新品种叫“秃子头”,麦穗没有麦罔,麦棵粗壮抗倒伏,产量很高,在县城边上,已经有很多种植的了,咱们明年可以试试。”有人问:我们盐碱地里种棉花苗不旺,补种既耽误时间,又影响棉花生长。父亲说,“现在有一种打营养钵育苗的新技术,拿出一小片地,用好土好肥育苗,育出苗来再往大田移栽,这样种植出的棉花,苗旺生长好,产量高,很多地方都在推行这种办法,我们也可以试试。”村里的叔叔大爷们都围绕在父亲身边,听父亲讲一些他们没有听过和没有见过的事情。据母亲说,上世纪70年代,父亲曾经为我们村代理过一段时间的生产队长。

上世纪80年代初,父亲从朋友处买了一台二手的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那是当时我们村第一台电视机。从此我们家的院子里就天天坐得满满的,大家挤在一起看《雪山飞狐》《林海雪原》等电视连续剧,那么小的电视屏幕,坐在后面的估计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是村民们还是天天来,母亲天天晚上用大锅烧水还供应不上,第二天还得早起来打扫院子,一地的土烟卷巴和烟灰。

父亲年轻时酒量大,他每次喝了酒回来,话就多,婶子大娘们见父亲喝了酒,就都跟他开玩笑。有个婶子说,“人家都说你啥都知道,你说明天是晴天还是阴天?”父亲笑着说,“明天如果不出太阳就一定是阴天,要么它就下雨”,大家听了哈哈大笑。父亲酒后最愿意惹孩子们玩,他平时对我们兄妹4人很严厉,不大说笑,但是,喝了酒就特别喜欢逗我们玩。哥哥和姐姐一看见父亲喝酒了,就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溜出去不照面了,唯独我不出去,我喜欢父亲喝酒后嘻嘻哈哈的样子。家里孩子我最小,父亲最宠爱我,他从来不打骂我,他会把我揽在怀里,揪我的小辫,弹我的额头,有时还会在我的胳膊上画手表,逗得我咯咯地笑,父亲喜欢听我咯咯的笑声。有时候会拽着我的胳膊打提溜,提着我迷迷的转圈。我不害怕,母亲却吓坏了,大声地呵斥父亲说,“你小心拽下她的胳膊来”。有一次,还真就把我的胳膊拽下来了(脱臼了),小胳膊耷拉着举不上去了,我疼得大哭。母亲很生气,“喝了酒没轻没重的,掉下胳膊来了吧!爷俩真是一对活宝儿,大孩子心眼多,都跑了,就小妮子缠着个酒鬼,有本事别哭。母亲领着我,到邻居生奶奶家去按胳膊。生奶奶是个特别能耐的人,能给小孩子收魂祛病,还能给小孩子按胳膊。生奶奶抓起我的小胳膊,轻轻往上一托,就给按上了,小胳膊就能举上去了,再也不疼了。母亲一边领着我回来一边教训我,“你看你爸爸喝多了,躲着他点,你倒好,专门往他身上粘,闹出事来了吧。”但是,我却没记性,父亲喝酒后,我照样往他怀里拱。

那么爱说爱笑的父亲,到了老年,却失语了。父亲再也无法与别人交流。他爽朗的说笑声只存在于我们的记忆和父亲的回忆当中。父亲经常躺在躺椅上眯着眼睛假寐,我想那一定是他又陷入了深远的回忆当中。

有时候,他年轻时的朋友来探望他,父亲暗淡的眼光里,有了一些神采,挥舞着手,嘴里哇啦几句,见别人一脸茫然,他就叹口气,不再说了,眼里充满了悲凉,我的心里一阵阵酸楚。父亲的朋友安慰他说,“不用说了,咱们老弟兄们了,你想啥我都清楚,把身体养得好好的,少给老嫂子和孩子们添乱,就是福了。父亲咧咧嘴,像是笑,又像是哭,摇摇头,摆摆手,眼睛里的光彩逐渐黯淡下去。父亲又陷入了深远的回忆之中。

   有一位经常来探望父亲的叔叔,是父亲的老同事。是“文革”时期,一起战斗过的革命兄弟。母亲说,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父亲是工人代表,经常去济南参加活动。那时候,单位里乱哄哄的,有时候是真刀真枪地打,有一次,父亲半夜里回到家,满身是血,把母亲吓坏了,问伤着哪里了?父亲把煤油灯吹灭,低声说,“我没事,是一个同志受伤了,我把他送到我们村的赤脚医生那里救治了,我顺路来家看看你们,一会儿就得走,在家里也不安全。”母亲说,她半夜里一听到狗咬,就吓得从炕上坐起来,心里想,一准是被人家打死给送回来了。于是就吓得流着泪在炕上坐到天亮,再也不敢睡。母亲说,那年月,可让你爸爸把俺给吓死了,天天担惊受怕的。在我们家有一张合影,上面写着“阳信县造反指挥部成立一周年”,二十几张年轻英俊的,充满着战斗活力的脸。但是我却不知道哪个是父亲?问母亲,母亲说,这上面没有你爸爸,他那天去济南开会去了。

   我对父亲的那段历史岁月很感兴趣,一直想对父亲做一个深度的采访,因为他是那段特殊历史时期的参与者和见证人。但是,当我有了这个想法和能力的时候,父亲却失语了。父亲带着他那段特殊时期的特殊回忆,沉默了。只能在面对和他一样老迈的“革命同志”时,会再次回味起那段血雨腥风的岁月,眼神中发出一种灼热闪亮的光彩,然后再摇摇头,那段战天斗地的岁月就如同他失去的语言一样在眼神中慢慢消散、淡去。

    沉默让父亲变成了一根孤独的木头,他每天与孤独为伴。因为疾病,冬天我们几乎不让他下楼,父亲就天天在楼上转圈,从客厅转到卧室,从卧室转到阳台,一圈圈地坚持着走,每天坚持走一个多小时。我看到父亲每天拖着一半残体,晃晃荡荡地坚持着在家里转圈的情景,眼泪就总会控制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转,父亲咬着牙坚持着基本的生活自理,尽量不拖累别人,少给母亲和我们添麻烦。父亲一生要强,一生不愿意求人,疾病在挑战着父亲坚强的意志和品性,但他始终没有向命运低头,向生活妥协。

父亲沉默着,更多了一份大智若愚的豁达,他在默默地想,默默地走,默默地承担着命运赋予他的困苦和磨难,我从父亲沉默的身影里再次领悟到了人与命运搏斗和抗争的坚韧和艰辛。

2017年6月17日《滨州文学》微信公众号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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