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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 赵红,滨州市作家协会理事,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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粪肥当家的日子
2017-02-08 00:00:00

“人勤地生宝,人懒地生草。”

“人凭粮养 ,地靠粪长。”

“一个驴粪蛋,半碗小米饭。”

听父亲说,我那早就病殁的奶奶经常在他的耳边叨絮这些话语,自打他能记得事情起,这些农家人本分的谚语也就耳熟能详了。我自然不记得奶奶的状貌,就是父亲怕也记不真切了吧?老人没时父亲才七八岁上,这些话却记得真切,怕是她老人家咬了耳根子叮咛,如重锤般要在儿子的心里敲打出个坑来。

我自然没有见过奶奶,我只跟着长寿的不叨叨的爷爷长,我却见过人们把“粪”当做宝贝疙瘩一般地收捡着。

七十年代,化肥金贵,鲁北平原大部分绿油油的庄稼都需要粪肥的浇灌。“大粪”——肥田用的人粪肥,是主要的也是上佳的有机肥料。“肥水不流外人田”,这话在那个年代尤其不假。我的邻人百家,有了屎尿,捂了肚,躬了腰,憋得牙关打颤,涕泗交流,也要将其撒在自家茅坑。

盛夏时节,强烈的光晃得你睁不开眼,脚底板儿啪啪落地感到烧伤似的灼痛,钻进庄稼地儿淋淋汗水便湿哒哒地裹拽住你的躯干四肢,而这样的时候,我的叔伯大爷们便大多光了铜色的油亮的脊背在自己临街的房边,甩了臂膀干起沤制绿肥的工作来。三齿的木叉飞舞,几只三齿的木叉飞舞,撩乱地舞,大批的秸秆柴草堆积起来,伙同早先堆好的朽木糟土堆积在一起。凸起的土丘一般,堆满了大街小巷。然后便是大手笔挥毫泼墨般地浇淋上一桶桶的人粪尿。哄哄的腐臭味儿瞬间塞满进空气里,随风扑满了街巷。好奇地围在腰壮膀圆的汉子们身边的孩子们捏了刚刚还翕张有序的鼻翼,瞬间跑了个精光,如同一阵旋风陡起,把他们刮及不知去向。

夏日的雨兜头浇洒下来的时候,自然也把正在发酵的绿肥浇洒了来,于是沿着糟土堆边沿便有肥水随着雨水渗漏进路上地排车、牛车压出的车辙里。我们穿着塑料凉鞋吧唧吧唧地在粪水、雨水混杂的泥水里笑跳,把小马驹撒欢儿般的童年的欢乐跳进去,并不觉了腌臜肮脏。

有时候鲜的粪尿也是可以直接导入田中的。在冬季里,小麦开始分蘖生长的时候,最需要粪肥,像孩子的一个快速生长期,是急需营养的。这时候,便有青壮年的农人挑了人粪尿随着扁担吱吱呀呀的歌谣晃到田间地头,将其随着浇地的冻水冲入麦田。麦苗咕咚咕咚大口地饱食,农人便披了不知谁不再穿了的军大袄呵呵地乐,眼角堆起的纹路把汗垢都能裹进去,或许是军大衣开了线或是剐破了洞,棉絮便跟着探出头来傻呵呵地乐。

冬季里更美的风景是早起捡粪的老人们。

轻而纯的薄雾还缭绕在林间,脱光枝叶的愈显壮硕的树木把身姿摆弄着,像健身房里尽显肌肉的小伙,嘲笑着在他们脚下瑟缩摇摆着的枯草。太阳还慵懒着,慵懒着的太阳只肯把微弱的黄红显露出一点儿,这林间,包括这林子绕着的这村庄也就显了同样慵懒的美丽出来。

那些捡粪的老人们也是不失时机地融入这份慵懒的静谧的。

两翅的藏蓝色棉帽扣在头顶,或是一只翅耷拉下来,正如折了的翼般。打着盘扣的黑粗布棉袄用细长的围巾围腰匝了一圈,白色布条搓捻成的腰带勒紧了同样是黄白色大裤腰的棉裤,寒气便惜了力气不肯再钻进来。热气从他们的嘴里哈出来换作白霜挂在他们同样白了的眉毛和山羊胡须上。他们都背了一样的用紫穗槐枝条编成的长提柄的粪筐,筐里有木柄的铁制小铲。见了牲畜的粪他们便同样弯下已然弯曲了的腰部,用小铲把粪便完整地捡拾进粪筐里。若是崩豆一样撒了一路的羊粪蛋儿,他们便一路弯腰一点点收敛它们进筐,一个也不曾遗漏。

若是他们不期然相互碰了面,便一路打着哈哈,“你拾取了不少了呢!”微微笑意展露唇齿间,像是有了丰厚的收入。

也有些老人是经常背了粪筐的。上坡或是赶圩,粪筐不离肩头。像今天的女士出门总是把包包拽在肩头一样普遍。

我的爷爷也捡拾粪便。

我经常跟着爷爷赶圩卖他养大的家兔。爷爷的肩头同样不离粪筐。我最大的不解是爷爷上过私塾,是斯文的文人。尤其是爷爷长得瘦高清秀,还戴了一柄眼镜,天天拿着毛笔杆教我临帖,和粪筐着实不能搭调。

当爷爷把甚至还有热乎气息的牲畜粪便铲将起来,我就又把不解拧成不展的眉头。爷爷就俯首问我:“捡粪和写字有关系哦?”我到现在都未曾知道该如何去作答。

老人们捡拾的粪便也一样铺在当街,由风吹太阳晒。青壮们便定期将粪便像晒粮一样翻堆备用。倘若有不愿做重活的青壮年也跟着一起捡拾起粪便来,便大多会遭到乡邻的耻笑。

那些年代我们方圆几十里的村庄里几乎家家都会养一两头猪仔,一年下来,有猪肉可吃;而可以一举两得的是猪圈里被猪踩的粪便也是庄稼的好肥料。

猪舍如搭就的窝棚一般,有容一猪身而过的小楼梯下行通到圈坑里。圈坑很深,大多圆形似井,周遭用青砖砌就。有时雨水大了漫上来,齐平了圈坑,听说竟然也淹死过人。

猪哼哧哼哧地睡,吧唧吧唧地吃,下到圈坑里拉撒,然后扑哧扑哧地踩,白毛的猪经常拖了淤黑的四肢上到舍里来,咴咴叫着张扬着它的苦劳和功劳。

打草挖野菜喂食猪仔是我麦秋两假经常做的事务。我在蓝天下碧草间奔跑,用宛如弦月的镰刀挖取着各样的野菜——猪菜芽、青青菜、荠菜、灰菜、马齿苋,有时因有惊雷响起来,我也抖索着在旷野中逃跑,而这些回忆起来竟都是奢侈的享受。

一篮子一篮子的野菜拌进猪食里,猪儿便扇着如车前子叶般的大耳朵,忽闪着如野葡萄般滴溜乱转的小眼睛,用两个鼻孔呼出着粗气,长嘴巴子吧唧着在石槽里拱食。也有更多的野菜被拱落进圈坑里,便和猪粪一起浸蚀着,腐烂着。一起浸蚀腐烂着的还有家里吃剩的饭菜,院子里扫起的垃圾落叶,甚至炕洞里扒出的灰尘。这些被猪仔兴奋地搅在一起,兴奋地一蹄蹄地踩着,然后回归到舍里呼呼沉睡。

猪仔一天天变成待宰肥猪,猪圈里的肥也往往便积攒了满坑。

木柴火蒸的馒头好吃,自然肥养大的庄稼壮硕。

写完这篇文章,我觉得是该有粪文化的,自然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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