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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 赵红,滨州市作家协会理事,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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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土的孩子
2017-02-08 00:00:00

我的家乡在偌大的黄河三角洲腹地,黄河水裹挟了泥沙滚滚而来,人说黄河水“一碗水,半碗沙”,在我们博兴老家地儿,“沙土窝子”到处可见。这些沙土不单单将“花生”、“山药”等作物养的茂腾腾,还成长了我们一代代农家的儿女。

孩子落地降生前,最先筹备的就是足够的沙土,沙土就是他们的衣衫。

沙土到处可寻,便极为经济。壮士的汉子会到野坡里挑选干净的沙土。“远落淤,近落沙”,有的沙土不够纯净,掺杂了红淤土,这样的沙土质地不纯,会沾黏皮肤,婴儿娇嫩的皮肤更不受用。如品赏古玩的坐镇专家,汉子们将拇指、食指和中指拢聚在一起,轻轻地捻着沙土,鉴别着沙的质地。它们便在指尖指肚松散开来。结实、敦厚的汉子有时候竟然比天生敏感些的女人还要心细。他们将挖到的湿沙用铁锹培实在藤编的篓子里,用独轮车吱吱呀呀地推回家。或是用粗布口袋装了沙土,用阔实的臂膀背回来。黄灿的暖阳拖了大片的光芒洒在他们身后,烘托出一个个轮廓鲜明的剪影。他们的眼角眉梢透出掩不住的喜悦,即为人父的紧张也偷偷地溜上脸庞。

沙土被摊开在太阳地里,尽享阳光的抚爱。农人需拿了筢子于来往间搂出一道道沟痕,不停地翻晒,像翻晒他们赖以生存的粮食。攥一把晒干的沙在手中,柔柔绵绵细细,愈是攥的紧一些,它们便从你的手中如水流出,又纷纷扬扬争抢着随风跑开去,在太阳光下闪烁着晶亮。这便是极好的沙土了。

用箩筛筛除杂物之后,沙土便可以入进砂锅里加热了。缺了主劳力的家庭挖不来沙土,便端了砂锅到人家去要一些用,无论到得谁家,她的砂锅便会被装满已然筛净的细沙,几乎要溢出来了。我们的先人懂得加热沙土的妙处:能够杀掉湿沙里的细菌,且使其具有更强的吸水性,保暖且舒适。到现在我都固执地认为,其透气性也是远高于今天流行的“尿不湿”一族的。当初我家孩子落地时,就曾下了决心,让孩子也能如我们这代人一般,享受沙土口袋这一自然的恩赐,因为种种的阻挠,没能成行,也就又徒增一憾事。

沙土是很容易炒熟的,用灶膛的余火就能把它烧开,沸腾的沙汩汩突突如涌泉。倘若心慈的母亲不放心,就多填一把灶火,将它烧至滚滚烫烫。把砂锅搁置一边,稍作降温。就可以倒入沙土口袋了。

沙土口袋——也就是婴孩的睡袋,是妇女们用它勤劳的双手织成缝就的,这样的手织粗布细密不漏沙,且愈洗愈是柔软舒适。那时候吃穿住行用全来自于自己的劳动,很少成品,甚至半成品,可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口袋大多是红色的粗布,代表了吉祥如意。记得我家年轻的婶子特别爱美,就挂了一枚制钱在布袋上作为装饰。沙土装进口袋时,还热得多,母亲们便会探了手进去,慢慢地摊匀、降温,用自己的肌肤感受着沙的温度。脱离母体不久的婴孩,被抱进暖暖的沙土口袋里,便如重新住进母亲的宫体,往往欢喜地举了小拳头,抬高了小脚丫,土布口袋便此凸彼鼓,一同表达着它的快意。再大些的婴孩更是欢喜地把小屁股高高地擎起、落下,口袋周遭便落下一些欢腾着的沙尘。

孩子托管给老人看,也有失手的时候。记得我表妹降生时,她年迈的姥姥把孩子抱进没有摊匀的沙里,表妹紧挤了双眼,摇着小拳头,横咧开小嘴,猛然爆出抓心的哭声。舅母把她抢夺出来,表妹肉肉软软的脚丫子已然烫伤。舅母的眼泪便跟着哗哗地落。

孩子拉尿在布袋里,只需提起口袋尾部抖一抖,湿作一团的沙便会滚在一边,不会脏了孩子。因为有了土口袋,妇女们也就耽误不了她们手头的活计。推磨、烧火、纺棉、织布、纳鞋底,样样不落。因为沙土重实,孩子穿了它也不会爬开去,从土炕上跌落,就相对安全。大人把孩子放在沙土口袋里,甚至放心地到坡地里干活。记得大姨家孩子多,没有人手看孩子,个个孩子穿沙土到一周岁多。那时,孩子已经能够站立,大姨把孩子装在布袋里,随即用了绳把孩子捆拴在窗棂上,由他自己玩耍。等大姨回来,孩子依旧乐呵呵地隔了窗棂,伸了小胳膊呼唤着亲娘;孩子忽闪的瞳仁,咿呀的叫声更是猛烈撞击了亲娘的心扉,揪扯得她心疼不已,猛然扑过去,把孩子紧紧地抱将在怀里……

穿了沙土的孩子大多不感冒发烧,不生痱子。冬天沙暖,孩子的屁股蛋子温温的;夏日沙凉,孩子的屁股蛋子则爽爽的。就是久病卧床的老人,常睡沙土,便也不会生长褥疮。

现在有些地区流行沙土浴,人们将自己囫囵淹没于沙土中,直至脖颈,只留了脑袋在外面,据说有着排汗、祛毒及美容的功效。由此观之,我们的先人自有他们的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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