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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弘 王弘,山东省博兴县人。公务员,滨州市民主促进会成员。业余爱好摄影、旅行。自幼喜欢文学,随笔记录身边的点滴。多篇稿子在省市报刊发表,2016年7月加入滨州市作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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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岁月
2017-02-21 00:00:00

新安二十岁就成了村里的赤脚医生,那个年月这在十村八乡都是非常风光的事。小伙子长得帅气多才,远近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爱多瞧两眼,是许多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亏的是新安住姥娘家,辈分儿比较小,出了门除了叫妗子就是叫姨,叫的很多大姑娘心里有啥想法也不敢逾越辈分儿做出太出格的事,况且他自己的心里还装着心爱的姑娘。

说起新安的身世还真是挺让人感慨,父亲是抗美援朝的烈士,新安是遗腹子。年轻的妈妈也是接受新思想的人,识文断字,在公社供销社干会计,结识了解放后转业到地方的同事,共同的革命理想使他们结成了新家庭。继父的老家是南临沂,路途较远,为工作方便他们便把家安在了新安姥娘家,新安便在这里生活成长。

新安生的聪明伶俐,阳光帅气,继父把他当成亲生的儿子一样,从小也是在有爱的环境中长大。据老人说,除了1960年生活困难的时候,几乎每天放学时胡同口还不见孩儿影就会听到他的声音,不是和小朋友打闹欢笑,就是哼着歌曲唱着小戏儿,老远就知道是新安放学回来了。在那个“全国革命一片红”“造反有理”的时代,城市里的学生都造了学校、老师的反,更何况乡村。有幸的是,乡村虽然偏僻,但受革命大潮的冲击波也小,很多朴实的民风还是保存了下来,重教不敢说,尊师的美德还是偷偷保留下来。新安得益于身为小学教师的姨妈的影响,生活困难吃不饱没力气出去疯了,便从姨妈家找来一些书自己打发时间,只要能看的他都看,据说他常常拿着书本到场院里的柴草垛上边晒太阳边看书,因为那里有时会捡到几粒因碌碡压进泥里才得以保留下来的豆粒。直到时态慢慢好转,他也逐渐成长为翩翩青年,几年知识的积累,使他成为村里少有的文化人儿。20岁那年村里成立卫生所,便理所当然的被推选为赤脚医生,保送到县医院、地区人民医院学习,在乡里成为轰动一时的人物。

其实说了半天,新安就是我姨妈家的大表哥,他的大女儿只比我小一岁,小时候我走姥娘家都是和她一块儿玩的。我记忆中的大表哥英俊严肃,他很少在家,吃饭时回来也很少说话。从小我就发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从来不在家睡觉,不和表嫂交流,他的两个女儿也不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见了父亲非常亲热,只是带着敬畏离他远远地。这种奇怪的感觉持续了很多年,随着长大上了学我去姥姥家也少了,一些事情逐渐淡忘了,直到成年后,偶然的机会听说了其中的缘由。

几年前的一天一个噩耗打破了生活的平静,亲戚们传来大表哥出车祸生命垂危的消息,经过多方抢救,最后在省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住了3个月才保住了性命,但也仅仅是会呼吸而已,整个人已经废了,直到几年后去世也是生活不能自理,识人不清,器官衰竭而亡,留给世人唏嘘不已。据说他是骑踏板摩托车去邻村喝酒,深夜返回时摔倒无人及时救护而这么严重,如果早点救治是不会有很大影响的,更甚者是说他近年好酒近乎到了酗酒的地步。随着社会的变革,村里的卫生所已经被他自己承包下来,精湛的医术加上多年来良好的口碑,使他的医务室远近闻名,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他为人正直豪爽结识了不少新朋旧友,常常酒场不断。多年来他一直一个人住在卫生所里,既不回家吃饭更不回家睡觉,那个家就跟与他没任何关系一样。两个女儿长大成人了,一个远嫁县城,一个感情生疏,他年过五旬了还是独来独往,独居的生活让别人无法及时知晓他的行踪,以致出了事故也不能第一时间帮助。

当我看到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大表哥时,怎么也不能与当年的英俊帅气挂上边,我黯然神伤感叹生命的无常,也从亲戚处了解了他生活的演变。

20出头风华正茂,英俊又有才,当年提亲的踏破了门槛,新安一律笑嘻嘻的回绝:“不着急”。原来他的心里放着一个名叫小凤的姑娘,那是他的同学,邻村一个聪明美丽如同名字一样的女孩,自由恋爱的种子在这对有情人的心里发了芽,两人谈学习、谈理想,晨露夕阳,田间密林都留下了他们甜蜜的身影,眼看两个有情人就要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按说继父也是革命出身,当年他们也是接受了新思想才与姨妈结为革命伴侣,并生育了4个儿女,组成了令人羡慕的幸福家庭,对于长子的婚姻不应该包办干涉。但事情就是有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继父生生的在他的婚姻大事上横插了一杠子,听大人说,姨夫强行拆散了他和小凤,并在极短的时间里为他安排了一段他一直不接受的婚姻。以至于使两个女人都在痛苦中生活了一辈子。

小凤的爷爷年轻时头脑活络,敢想敢干,外出闯荡过几年,那时在天津跑码头,凭着身强力壮,肯吃苦受累,积攒下了一点银元,回老家盖了几间灰砖瓦房,置了几亩田地,可好日子没过几年,土改运动时给他家定了个富农的成分,这个帽子一戴就是一二十年,那时小凤的爷爷已早早被运动致死,房屋、田地被充公分给了贫下中农兄弟,一家人被赶到村里最破落的场院屋子,这个倔强的老人到死也没明白他起早贪黑,拼死累活挣了点钱怎么就成了搜刮民脂民膏的恶霸富农了?直到小凤成长的几年,家境稍稍有点缓好,源于家里有淳厚的家风还是让她上了学,有了文化知识的小凤对新生活充满了更多的憧憬。然而现实依然残酷,家庭成分高仍然像一座大山,压在民风淳朴的乡村人的头脑里,人们唯恐避之不及。历史记载,那个时代地主富农家的儿子娶不上媳妇,女儿无人敢要,都怕引火烧身,因而耽误残害了无数人。继父考虑家庭不被牵连,下面几个孩子不受影响,强硬的拆散了两人的爱情,在一个秋风呜咽的傍晚,新安与小凤在东坡的防风林边抱头痛哭后深深诀别,结束了这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依从家里的安排,娶了性情憨厚、根正苗红贫下中农的大嫂,过上了极为平淡甚至虐心的生活。新婚的新安以卫生所忙为由不与大嫂圆房,长辈们知道他的心病没有过多的逼迫,但时间久了,大嫂的委屈及娘家人的压力让长辈们不得不再次干涉,直到两三年后两个女儿的相继出生,让他最终决然搬出了家,一个人在卫生所一住就是二三十年。

印象中的大嫂是个脾气极好的人,总是憨憨的笑着,或许是年幼的我体会不到那笑容背后隐藏的心酸吧,有了两个女儿的大嫂跟着姥姥、婆婆生活了很多年。我记事起,姨夫已经去世了,一大家人住在一个院子里,生活的还算和睦,后来还是等二表哥成家后一起盖了新屋分了家,大嫂又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去了新家生活,新安还是不回家。这样怪异的生活大家都心知肚明也见怪不怪了,大嫂没有文化但是厚道本分,吃苦耐劳,自己带着两个女儿,家里地理起早贪黑的忙活,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

其实这么多年新安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在社会上名声很好挺受人尊敬,尽管一个人独居也从不招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只是当年的伤痛太过巨大,难以逾越。日子一天天这样过去,平淡无澜,昔日风华正茂的青春美少年逐渐两鬓平添些许银丝。白日里温文尔雅,兢兢业业的工作,黑夜降临,内心里的孤独凄苦无人排解,唯有依赖酒精的麻醉,长久下来,由好酒渐渐地有了酗酒的倾向。我也好奇,他这些年的经历是否还会与小凤有牵连?答案是否定的,当年他们的感情结束后,小凤在本村草草找了个因家里弟兄多耽误娶亲的大龄男人结了婚,婚后的生活也很艰难。由于当年他们的恋情众所周知,老实憨厚的男人虽然看起来木纳,但传统的老观念使他把小凤管的严严的,两个村子相邻不足三里路,小凤的孩子打小体弱多病但从不敢来新安的诊所。一年夏天小凤的孩子又一次发高烧,当时正好下着大雨,小凤着急抱着孩子冒雨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七八里外的公社医院送,老实的男人因心疼孩子上医院看病花钱和小凤闹别扭不陪同,当一身泥水,心急如焚的小凤在半路碰上出诊回来的新安,顿时崩溃,摔倒在泥地里仰面痛哭,任由雨水冲刷着泪水把多年的委屈与不甘发泄个彻底。在新安的帮助下,孩子住上了院,但由于耽误治疗孩子落下了脑膜炎后遗症。从那次以后,小凤极力的躲避着新安,避免一切见面和接触的机会,像所有农村妇女一样风里来雨里去面朝黄土背朝天,艰难的操持着一个有着疾病孩子的苦累家庭,多年后的小凤已与普通农妇无任何差别,枯黄的头发,干裂的双手,彰显了生活的辛劳,额头眼角深深的皱纹,将昔日的明目藏起 ,就像落在泥土里的珠子,已无半点光华。被生活磨砺的近乎麻木的小凤,是否在心灵的一隅还深深埋藏着那点激情?在被风掀起一角的黑夜独自舔舐着深痛的创口?


被时代抛弃了的三个人在不同的轨道孤独的行驶着,如果没有这次事故,似乎很难有交集。出了事后,大嫂以家属的身份伺候左右,等病情稳定,就把他接回了久违了的家里,同一间屋子,同一张床铺,不分昼夜的照顾着像植物人一样的丈夫,慢慢的新安竟然能坐起来了,扶着下地也能行走一点,思维时好时坏,碰巧了问他是谁,还能说出他是赵医生,但智商绝不会超过2岁的小孩子,就这样大嫂已经很知足了,照旧乐呵呵的,那种憨笑是发自内心的,丈夫终于回归了家庭,回到自己的身边,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善良敦厚的大嫂已经很知足了,我常常想这算不算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人生这场大剧起起落落,留下一个个看得懂看不懂的剧情,几年后,新安的人生戏剧落幕了,因器官衰竭去世,走完了不到60岁的道路,为他的人生画上了并不完美的句号。这段殇,这段情,一路走来烙上了那样的岁月深深的印记。

 

                                        2016.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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