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傍晚或者夜里起风时候，姥娘就睡不着觉了。那一地的落叶往往蛊惑得她在鸡叫头遍前，在所有人还在酣睡时，就穿衣起床了。在朦朦胧胧的晨色里，姥娘拿了耙子和筐，惦着那三寸金莲的小脚，把那条长长的沟沿上的枯枝落叶一并扫拢，即使在寒冷的冬晨，衣服业已被汗水浸透无数遍了呢。

姥娘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除了拾柴，还有棚里的牛、圈里的猪、窝里的鸡等着喂，还有八九口人的饭等着做哩。姥娘每天挪动着她那双被旧社会残害的小脚，不知疲倦地，按部就班地，一样一样做下来，嘴里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姥娘用她的勤劳，用她的坚韧，用她的宽容，用她的隐忍，用她的坚强，用她的乐观，磨砺着岁月的艰难苦累，铸造着家庭的和谐温馨。

姥娘勤俭持家，在缺衣少食的日子里，吃穿用度从未有过缺短。姥娘累死累活地把自己的四个孩子拉扯成人，助其成家立业后，孙子孙女又连着趟地来了。于是，炕头上那挨挨济济的四个脑袋瓜又占满了姥娘所有的时间、空间、心间，那双小脚依旧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歇。

白天，姥娘的小脚在田地里不停地奔忙——种豆、收麦、除草、喷药……姥娘的汗水不知在地里洒落了多少吆！晚上，在皎洁的月光里，姥娘摇着纺车，在那嗡嗡的纺线声里，故事被拉得和线轴上的棉线一样的悠长。姥娘脑袋里的故事如天上的星星数也数不清，讲也讲不完唻。那挨挨济济的小脑袋瓜在这悠悠的故事里如小树沐着阳光、雨露，一天天地茁壮成长，于那些充满智慧的故事里懂得了诚实，懂得了宽容，懂得了善良……

孙子、孙女们在姥娘的白发里成人了，接二连三地成家，离开了。姥娘的小脚终于不得不停下来了——姥娘已经老得干不动地里的活计了，也终于在大风过后的早上不用去耧树叶了，虽然看着满地的落叶唏嘘惋惜依旧，但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到沟沿上去了。

岁月的风霜将姥娘那一头乌黑的秀发磨蚀得没有了一点颜色，那凌乱的白发如冬日沟塘里的芦花，飘飘摇摇没有了一点生机。生活的重累如一把刻刀，把姥娘那原本光滑细腻的肌肤勾划得沟壑纵横。经年的日头将姥娘如水的皮肤锈蚀得斑驳陆离……

在一个无风的早上，姥娘悄无声息地安静地睡去了——没有惊扰任何一个自己疼爱了一辈子的晚辈。在养育、安顿完所有的子女、孙子女之后，永远地睡去了。睡去的姥娘如暮秋的一片落叶，在散尽了最后一点水分、用尽了最后一点绿色之后，默默地、安然地归于泥土……

惠民县李庄镇 王华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