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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娜 成娜,邹平县人,滨州市作家协会理事,宁夏文学院第四期研修班学员。现已在全国报刊杂志发表文章数百篇,文章散见于《散文选刊》《华夏散文》《朔方》《当代散文》《情感读本》《辽河》《博爱》《山东青年》《齐鲁文学作品年展》《映山红》《齐鲁晚报》《扬子晚报》《北京青年报》美国《侨报》等,多次在征文中获奖并入选文集,有文章选入《伴你学语文》八年级期中导测题,出版散文集《晴云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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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祖母的嫁衣
2017-02-08 00:00:00

还算宽敞的农家院落,一根一根的绳子扯起来,曾经搁置的竹竿也派上了用场,搭在高高垫起的两个凳子之间,再将别致的衣服在绳子与竹竿上一晾,晾的多了,也便成了一堵错乱不齐的衣墙。六月的天气似乎不适合太过热闹的场景,晒衣服的人满脸流汗,看衣服的人眼花缭乱,只是当眼睛在那些衣墙上逛来逛去,那原本的燥热也一并跟着跌进了衣服的华丽里。在农村,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有旧衣服可晒,这样的场景一年一次也算是饱了眼福。

衣服的款式与料子都打着“古老”的印记,青砖红瓦的农家院落也要追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衣服的主人似乎很满足,耄耋之年的曾祖母把瘦小的身体放进带围圈的木椅里,虽说她老人家眼睛有点花,但还是能从欣赏衣服的快乐里上找到满足的神情。她就那么神态自若地手打凉棚坐在门口观看,笑容也添加了动感的符号,满脸的沟壑愉悦跟着一并抖擞,似乎要和着室外的欢快一起闯进那些老式的华丽中去。

衣服的款式总是让人浮想联翩,在没有多少古装戏可以观看的岁月,能用眼睛的直视去体味清末民初风味的女装也是一种额外的福份。

大襟的绸缎外套有及膝的长度,都是丝质般的柔滑,颜色从水粉,葱绿,到湖兰,都带着柔和的光泽,这样的色彩给一度贫乏的视觉增添了不少亮丽。衣服虽然年长日久,但还是能从若隐若现的夹缝里找到眩目的底色,这些颜色很容易让人想到原野的苁蓉与湖水的纯净。扣子是最具创意的盘扣,每一款衣服的扣子也别有不同,像云朵,像如意,像元宝,或者就是那种简单的疙瘩扣。那些扣子手拉手玲珑地趴在上面,规规矩矩地由脖子处沿着大襟的一侧一级一级排下来,生怕显露了衣服的某种鲜活。袖子是肥肥大大的水袖,像舞台上的戏服,但却没有手臂下那段长长的可以用来挥舞的软白。宽大的袖子到了手腕处便画上了句号,像是一首情绪激昂的老歌,唱到动情处,还没有来得及煞尾,那旋律便戛然而止,美妙也就此结束,意味深长的感觉也就由此而生。外套在袖口处约三四十公分的地方,又被一些金色的阑干与华丽的镶滚点缀的眼花缭乱,于是看晒衣的人也便在那些缭乱里发出一声声的感叹。

裙子也是华丽的一部分,从腰际到脚踝婷婷地垂下来,就那么不假思索地掩盖了双腿的优美。裙子又大多是百褶裙,像一把打开的折扇,层层叠叠,密而不乱。印象最深的是那件耦合色的百褶裙,从上到下一折一折垂直落下来,却没有另外附加的痕迹。有时我会穿着圆筒形的折扇晃来晃去,那裙子太长,可以从脖子处一直呼啦到脚下,我的两只手臂便在一层层的折皱背后故意搞怪,小脑瓜从上面露出来,得意地晃荡着。

这些衣服都是老奶奶当年的嫁衣,当然老奶奶还有好多的袄啊,裤啊,红的、绿的、蓝的,大的、小的、中的,绸的、缎的、布的,薄厚不一的衣服摞来摞去,就成了高高的一堆。这么多的衣服晒来晒去,最终还是要回到那个箱子里。于是收起,落锁,捣腾空了的樟木箱子又用衣服填满。

六月的里的好天气仿佛就是用来过眼瘾的,六月一过,那些带着清风古迹的女装又要睡觉了。一年又一年,反反复复,老奶奶的心情也便在这反反复复地晾晒里起起落落。老奶奶晒的是嫁衣,怀的却是旧情。

生活以华丽开了头,却不一定在华丽里收场。人生就像一出戏,开局的美好只是个引子,过程的曲折与跌宕才是最让人揪心的。

老奶奶出生在清末,在农村生长的她即便划不进大家闺秀的行列,小家碧玉的端庄却是真实的。而当年的老爷爷也是德才兼备非常出色,家中开着药铺,当铺,杂货铺,生意也还兴隆。当年老奶奶穿起美丽的嫁衣,开始了她另一段的人生。结婚后的他们生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就当时的生活来说,用幸福来形容还是很妥帖的。

老爷爷心地善良,街坊邻居四里八乡的人经常受到他的接济。特别是老爷爷的药铺,在当时知名度颇高。对来药铺抓药的人,老爷爷自会区别对待,有钱的故意赖账不还钱,到头来总也赖不掉,而没钱的来抓药,即便七拼八凑借钱来付账,老爷爷断然是不会收的,药还只管拿去。

老爷爷对穷苦人“舍饭”也是众乡亲们称道的。舍饭是个大场面,一般在逢集的日子进行。每一次舍饭几乎全家人都要上阵,大姑娘小媳妇早早钻进厨房,淘米的,和面的,烧火的,做饭的,一大家子人在厨房里挤来挤去,竟然一幅过年的繁忙景象。做好的饭菜盛到大木桶里,再由几个男人呼呼拉拉把饭菜抬到大门口,然后大喊一声:“开饭啦!”于是,一些饥饿的人便蜂拥而来。他们笑着,跑着,吃饱喝足,临走还忘不了作个揖。他们都是懂得感恩的人。

老爷爷喜欢行侠仗义,小地痞无理闹事,只要老爷爷一出现,他们就赶紧跑掉。老爷爷德高望重,小地痞也愿意听老爷爷的话。

老奶奶每每讲这些的时候,眼里就会闪着喜悦的光。她总是感叹道:“你老爷爷啊!好人一个,没有不夸他的!”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正当老爷爷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不幸降临,四十多岁的老爷爷撒手人寰,从此只留下老奶奶独撑生活。家庭的灾难如晴天霹雳,似乎让一个小脚的女人力不从心,可老奶奶还是惊人地用一个女人的力量撑起了一片明朗的天。

老奶奶的勤劳与善良也是众所周知的,她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艰辛地生活,可老奶奶仿佛还嫌不够累,她的一个妯娌几年后不幸去世了,而当年那个好吃懒做又喜欢酗酒的大太爷爷,无论如何也照顾不好四个孩子,况且还经常云游在外,孩子有时好久都见不上父亲这号人。老奶奶心软,便把四个孩子接到自己家里,这样家里一下就成了九个孩子,场面更热闹了。

孩子一多,容颜也就忘到了脑后,衣服的色泽也从多彩的艳丽变成了一统天下的灰蓝。又是几年的辛劳,孩子们慢慢长大,一个个到了成家的年龄,该娶媳的娶,该嫁的嫁。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拉扯着几个孩子,生活上的艰难可想而知,可老奶奶还不忘把老爷爷的美德继续发扬下去,该接济的接济,该帮助的帮助。老奶奶用半边天的力量,顶起了一片天的光明。生活多磨难,老奶奶靠着三寸金莲一步一步挪了过来。老奶奶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咱不能丢掉你老爷爷的美德!”

劳累,痛苦,疾病,终于让一个小脚女人支撑不住,老奶奶病倒了。五十多岁时的那场疾病差点夺去了她的生命。在垂死的边缘,老奶奶记起了她的嫁衣。老奶奶嘱咐,她死后不需要再做新衣,自己的嫁衣就行,走的时候一定给她穿上美丽的嫁衣,她不能邋遢了自己,她要漂漂亮亮到天堂去赴老爷爷的约会。

老奶奶似乎停止了呼吸,美丽的嫁衣穿上了,她静静地躺在床板下。不知是什么感动了老天,老奶奶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用老奶奶的话说,就是她的任务还没完成,老天爷不敢收她。

老天爷不敢收,似乎有点真了。又是几年过去,当老奶奶再一次与死神面对,同样的停止呼吸,同样地穿上嫁衣,搭起灵棚,可老奶奶又一次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外人的传说更是神乎其神,说老奶奶是神仙,神仙是不容易死的,否则,两次衣服都穿好了,怎么又被送回了来呢!

两次从死神手里逃出来的老奶奶,后来的身体状况竟然特好,连感冒都少有。

只是身体强壮了的老奶奶却要忍受另一种的切肤之痛,唯一的亲儿子先她而去,自己的二女儿早早地走了,再后来,收养的大儿子的媳妇去世了,又几年,小女儿的女婿也离开了人世。就这样,接二连三,每一个亲人的离去都像在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老奶奶眼泪哭干了,可她还在痛苦中坚守着,带着一大家子人继续前进。

老奶奶磕磕绊绊地一路起来,她一直活到九十三岁,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去世。老奶奶风风雨雨来到世间接近一个世纪,她用瘦弱而坚韧的躯体为后代子孙撑起了一个温暖的家。

老奶奶最后走得很平静,就像一个沉睡的老人。樟木箱子打开了,一件件美丽的嫁衣又抖了出来,连同她的鞋袜都是曾经的样子,只是在时光的消磨里,原本的光鲜已经和着生活的磨难渐渐隐退了。

人生如衣,是一场从华丽到褪色的行走,外表的光鲜在其次,经历的丰富才最重要。老奶奶年年晾晒的嫁衣,最终如初地穿在了身上,她用大半个世纪的辛劳与奔跑,完成了与老爷爷的约会。她带着大半生的守望,住进了与老爷爷共同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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