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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丝瓜
2017-02-06 00:00:00

丝瓜,在老家是一股看似无足轻重小打小闹的地方游击队,大片大片的地块儿已被小麦玉米棉花这些正规军占领了,甚至连庭院的中心也没有它的立足之地,它只好在沟边、墙根儿、篱笆边儿扎根立命了。可母亲却从来都没有忽视它。

一场细密厚实的春雨轻轻地爱抚故乡的山水之时,母亲便开始准备种丝瓜了。她在窗台上放一个白瓷盘,瓷盘上面蒙一块润湿了的棉布,棉布下面是一粒粒黑色的丝瓜种子。大概是窗外房檐上雨滴的滴答声惊醒了种子宝宝的酣梦,几天后,半个小指甲大小的黑色的种子便睁开惺忪的睡眼,吐出白色的嫩芽。在以后的几天里,从地里干完农活回来,即便是累的直不起腰来,母亲也要掀起棉布来,用手轻轻翻动几下,细细查看嫩芽的长势。母亲的手很粗糙,手指的关节特别粗大,每一寸肌肤上都纵横交错着柿子树皮一样的又粗又黑的纹理。有时候,看着母亲的手,一个画面会在我脑海中展现出来:呱呱坠地的我,被母亲托在掌心里,我娇嫩的几乎吹弹得破的肌肤和母亲这枯树枝般的手紧紧的贴在一起。每每想到这,心里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害怕那手会不会把我划伤,就像现在看着母亲翻动浸了水又黑又亮的种子,担心那手会不会把白白的嫩芽划伤一样。

这种担心在我家的大黄牛产下小牛犊的时候也有过。看着黄牛的四只碗口大的巨蹄在孱弱的牛犊旁挪动,每当一只蹄子提起的时候,我的心也就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那蹄子会落在牛犊的身上。可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黄牛无论怎么挪动,落下的蹄子都躲开了牛犊,并且不停的低下头来,轻轻的把牛犊身上湿漉漉的毛舔干。黄牛注视牛犊时候的眼神和平时是不一样的,那种眼神和母亲翻动丝瓜种子时的眼神差不多。

母亲用锄头在院子篱笆边挖出几个浅浅的坑,把丝瓜种子放进去,用土掩好,再浇上一瓢水,时间不长,一棵棵嫩绿的枝芽就破土而出了。细细的藤蔓顺着篱笆纵身攀援而上,一夜之间,枯木做成的篱笆就有了鲜活的生命。绿色的藤蔓飞速地延伸,站在矮矮的篱笆上,伸出嫩黄色的触须,如年少时的我,在春风里,向更高更远的蓝天白云不停地探身张望。这时候,母亲便弓着腰身搬来几根茶杯粗细的木棍,沿着篱笆搭起一个一人多高的架子,不几日,家门前,一座点缀着朵朵嫩黄的小花的绿色的凉棚就落成了,黄花吹响生命的喇叭,凉棚下丁零当啷挂了几只丝瓜。有的邻居图省事儿,干脆在靠墙放几根木棍了事。绿色的藤蔓是不会在乎的,一路高歌猛进地爬屋上墙,洋洋洒洒地把势力范围扩散到它能触及的地方。我都纳闷儿,那样细的藤蔓,竟然能伸展得那样长。

晚饭后,凉棚下。父亲沏上一壶茶,自斟自饮,我嬉闹了一天的小儿子则在我母亲的怀中慢慢安静下来。母亲一边摇晃,一边用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孙儿,在小马扎吱呦吱呦的响声里,母亲嘴里哼唱着:上架棚,下架棚,开黄花,结青龙。夜风习习,丝瓜枝叶随风摇动,沙沙作响,儿子酣然入眠。这丝瓜架一直到寒露以后才拆除。

秋分过后,一早一晚的风凉了很多。枣树上的枣儿红了,丝瓜架上的叶子变得墨绿,藤蔓根部光秃秃的,嫩黄色的花儿几乎看不到了。在老家窗台上,多了几个个头硕大的丝瓜,那是母亲特意留出来的丝瓜种。经过阳光的照射下,丝瓜种慢慢由绿变黄,最后定格在枯黄。和这枯黄相伴的是几串鲜红的辣椒,几辫白色的大蒜,还有金黄色的玉米。在冬日的暖阳下,母亲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一个簸箕,身后是红白黄组合的背景。她把丝瓜种放在簸箕里,用手轻轻地一搓,又干又脆的皮便迸溅开了,拿起丝瓜瓤抖几下,黑色的种子噼里啪啦的掉落出来。丝瓜瓤的丝不但细密,并且坚韧,即便是踩几脚,也会慢慢恢复原状。生命是如此的伟大,它们都费尽了心力去保护自己的子女。母亲把黑色的种子存放在小盒子里,丝瓜瓤用剪刀剪成几段,刷锅刷碗用。现在我的厨房里就有一段。

几年前,因为儿子要到市区的学校上学,我把我的小家搬进了市区。离老家远了,置身于冷冰冰的钢筋混凝土浇筑的高墙之下,每天都要披挂整齐,把自己藏在厚厚的铠甲里面,防着黑暗角落里射来的冷箭。上班,下班,焦头烂额的我只能隔三差五的回家看望一下父母。当母亲知道我又准备买房子的时候,她走进里屋,一阵悉悉索索之后,拿出一个红本本——存折,递给我说:钱不多,你拿着。我知道那是父母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钱,于是慌忙说不用。母亲说:拿着吧,等我和你爹老了,早晚还不都是你的吗?

离开的时候,母亲又收拾了一些院子里的菜给我带上,其中丝瓜是必不可少的。母亲说:城里样样都要花钱,能省的就省下。然后母亲就站在丝瓜架下,看着我远去。

母亲渐渐融入在故乡苍茫的暮色中,而我脑际却清晰的浮现出丝瓜藤蔓上的触须来。那触须大约十多厘米长,长在丝瓜叶和藤蔓的枝丫处,像三四根嫩黄色的手指,是那样柔弱稚嫩,在阳光下几乎是透明的。可一旦触到东西,就大变了模样,变得坚硬,变得无情,死死的抓住,宁可折断,也不松手。这种变化在带着鸡雏的母鸡身上我也看到过,换做平时,不等我走近,它就远远地跑开了,可如果后面跟着一起毛绒绒的唧唧啾啾的鸡雏的时候,只要我踏入它的安全警戒区,它便立时翻了脸,低头炸翅,恶狠狠怒冲冲地向我扑过来。一位母亲是绝不允许自己孩子头上有危险的乌云的,哪怕是一丁点也决不允许。这一前一后的变化,简直是判若云泥。或许正是因了这生命的原动力,一代代,一辈辈,世间万物才得以如此欣欣向荣。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丝瓜这看似可有可无的小角色,便如寒潮来临前的一句叮嘱;车流如织的斑马线上握紧的手;夕阳下那一声回家吃饭的悠长呼唤,其中自有深意。

丝瓜,思挂,思念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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