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制度，让我们这代人赶上了好时代，由此顺利地通过了1979年的考试。我第一次参加高考却是1978年，那时我还在上高一，考点设在城北姜家中学，我记得那地方是由保存比较完好的德国人的教堂改建而成的学校，地板都是木结构的，走起路来咚咚作响。
  刚刚恢复高考，一切百废待兴，挑选我们高一的学生参加高考也是无奈之举，目的是增加录取人数，可以想见那时国家是如何求贤若渴。让高一学生试考是明智的，但也是无奈之举，收效也不尽如人意，因为文革十年教育沦陷，教师斯文扫地，学生整天停课闹革命学业都荒废了。尽管我们都是那时高一阶段的佼佼者，但课程大多没有学完，加之当时师资缺乏，大多都是代课老师，他们几乎是现学现卖，所以我们的知识结构是七零八落的，因此这一年的考试注定会是无功而返。但是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起码对于我来说开阔了眼界积累了经验，失败是成功之母，次年毕业我能顺利考上大学，那一次的经历还是有很多帮助的。

那一年班主任刘成祥老师像赶羊群一样把我们七八个人轰到位于县城北的这个学校，因为考试要两天时间，我们必须提前一天来认考场，还得在这里住几晚上。我们住的是学生宿舍，睡的是大通铺，刘老师就和我们大家挤在一起睡。他像慈父一样细心照顾着我们的饮食起居。早上起来教我们洗脸刷牙，然后领我们到食堂去打饭。每次上考场前他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我们会有所遗漏。我是他的爱徒，语文课上他都是喜欢拿我的作文当范文讲，让我受益匪浅，在作文大赛中我还在全县给刘老师拿回了一个银奖呢！

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充满新鲜感，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水土不服，倒觉得这儿比家里吃的都好，尤其喜欢吃那香香的五分钱一块的豆腐乳。对于这种级别的考试我们非常陌生，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就碰见这样的阵势真有点惶恐。整个学校环境布置得如临大敌一般，大喇叭重复播送着考场规则，大门上都是表情严肃戴红袖标的人把守，我们需要过好几道关卡才能顺利进入考场。考场内设两名监考，都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他们来回在考场巡视，那鹰一样的眼睛盯着我们每一位考生，稍有风吹草动就格外警觉起来，考场的气氛十分肃杀。

不出预料，数理化考得一团糟，那些知识对于我们来说简直就像天书一样难懂，因为初中赶上反潮流都荒废了，一点基础没有，到高中学起来何其难也。当时有一句非常流行的话：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可是我们却硬是没有学好这些，所幸语文政史这些科目考前我们背了大量的复习资料，总算没有交白卷。我记得考语文时我没有计划好时间，弄得前松后紧，作文打好草稿了，可是却没有来得及誊在试卷上，终场铃声响起我还在低头答题，这时候一个胸前佩戴主考标志的长者冲进来大声呵斥我，并威胁我说要判我试卷零分，我急忙束手就擒，一时间竟呆若木鸡，脸吓得腊黄，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一次算是小试牛刀，虽然折戟沙场，但是却积累了宝贵的经验，所以考试回来大家都憋足了劲地苦读，我更是夜以继日地复习，晚上经常睡到十一二点。那时晚上照明没有电灯，我们都是在灰暗的煤油灯下读书，一晚上下来黑烟塞满了鼻孔，好在晚上有妈妈陪我，因为妈妈整夜在土炕上纺线，所以我并不寂寞。妈妈是最支持我学习的，每天上学临走都要偷偷塞到我书包里一个白面馍馍或是让我揣上两个煮鸡蛋带学校去吃。

有了第一年的经历到了第二年高考我就驾轻就熟了，心态也调整到最佳。复习准备充分坚定了我的信心，所以考前一天我的心情非常放松，认完考场以后晚上我与几位同学跑到附近的一个单位还看了一会电视，而我们的班长却紧张得要命，考前他总是没日没夜地一个人抱着课本，结果考试成绩下来我们考上了他却名落孙山。无奈又复课一年后也考取大学。更多的人则像我的堂哥一样，复课好几年最终还是与大学无缘。造化弄人呀！

立争哥是我的堂兄，与我同岁，却大我半年之多，是我三大伯的长子。他继承了我三伯父的体魄和精神，五大三粗的个子，洪亮的嗓音，黑黑的脸膛，所以在他周围总是聚集着一群小屁孩。两年的初中生活他几乎是在打闹当中度过的，功课几乎荒废。到了高中大家都知道用功学习了，他却非常吃力，所以应届毕业那年考试他肯定没戏。

我考上大学了对于他和伯父来讲是一个很大的鼓舞，因此他和其他同学一起来到镇上中学插班复课。每次我大学放假来家时伯父都要叮嘱我辅导一下他的功课，我很尽力，一有时间就给他辅导功课，也谈一些学习方法，还想法设法给他弄点复习资料看看。说实在的他本人很聪明，但初中的学习欠账太多。我想他要想成功，必须专心致志心无旁骛才行，可是他偏偏这个阶段感情上遇到了问题，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每每想到这些我都为他感到惋惜。

第一年复课，立争哥取得了长足的进步，高考成绩下来他高出录取线仅半分，达到了体检分数线。虽然比较悬，但是却给全家人带来了希望。三伯父派人把我召回来专程陪他去县里体检。虽然体检结果一切正常，但最终他还是落选了。我一个劲地为他加油打气，鼓励他再拼一年，他又回到了那个学校，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使他与大学之梦渐行渐远，最后不得不遗憾地告别了这个赛场，成了他永远的遗憾，这一切皆因为一个赵姓女孩搅乱了他的生活。

高考落第他却受到了大家的追棒。在大家眼里他应该算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学的校门了，不出意外明年考上大学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怀疑，开始有些飘飘然起来。这时班里一个赵姓姑娘有一天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偷偷塞给他一支钢笔，被丘比特射以后他的心再也安静不下来了，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但女孩子却对他若即若离，一心只盼着他明年能够成功考上大学，可是他偏偏不争气，一年下来学习成绩不升反降，等到高考成绩下来他离体检分数线竟差了三分，连体检的机会都没有了。

      高考落第让他心灰意冷，但他觉得还有她呢，多么希望这时能得到她的关心和抚慰呀！赶忙找同乡好友全胜陪他一块骑车到几十里外的赵集村去找那位女孩，可是这次他们却吃了闭门羹，女孩子避而不见，他俩被那女孩子的家人轰了出来。事已至此他才如梦方醒。原来这女孩子成熟的比较早，非常有城府，是冲着他能考上大学才会如此亲近他的，考不上大学一切玩完！

      这一次的打击对于他来说是毁灭性的，彻底地击碎了他的大学梦。虽然他强打精神又一次迈入复读的课堂，但是他却无法再次振作起来，身体也出了问题，肚子也不争气闹了一个星期竟然不见好，无奈三伯父到学校接他回家，他的求学生涯戛然终止。曾几何时，他马上就要圆一家人的大学梦了，可是突然的变故将他打倒，人生的道路就此转折。所幸他是个聪明人，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他不再去和大家去挤那个独木桥了，安心在农村生产生活，和其他农村人一样娶妻生子。改革开放以后他发迹了，凭着自己高中文化这点家底还有那股聪明劲儿，把责任田搞得有声有色，后来还办起了农资门市部，还开过一段加油站，成了远近闻名的致富能手。

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他的高考故事其实对现在许多正在求学的莘莘学子来说是一个深刻的教训。人生的路很长，但紧要处只有几步！作家路遥曾经如是说。

由此想到我的中学生活，绕过了青春期的烦恼，所以一切顺风顺水。当然我也遇到过立争哥那样的感情问题，只不过因为我的单纯和懵懂，我才没有深陷其中。恢复高考那年我们步入高中阶段，当时国家白废待兴，学校也处在恢复期，我们如饥似渴地学习知识，总觉得过去失去的太多，一直在和时间赛跑。那时学习资料奇缺，我们手头只有一本课本可读，教我们的老师虽很卖力，无奈他们水平有限，很多代课老师的业务水平比我们这些学生好不了多少，他们经常被我们问倒，遇到问题要赶到县城中学找高水平老师求教。

我在班里不是学习最好的，但我敢说我是最勤奋的那些群体的一员，所以我的学习成绩很稳定，没有大起大落的现象。我的数理化成绩一般，我最拿手的是语文，尤其是我的作文水平提高很快，我知道这些进步得益于恩师的爱护与栽培。我自己买了一本作文辅导书，并且还自己用白纸装订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遇到好的文字就摘抄下来，遇到好的情景就用文字记录下来。每次老师出好了作文题目，我都能很快成文，刘老师很赏识我，给我简单修改以后就在作文课上作为范文讲读，同学们羡慕不已。

我的身体属于后发式的，整个中学四年（当时初中两年，高中两年）身高没有多少变化，在班里矮矮的瘦瘦的，并不起眼。从身体条件上看对他人绝不具备攻击性，却成为其他同学的攻击目标。我的初中阶段正处在文革后期，学校整天停课闹革命，那时我经常被那些大个子男生戏耍，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弱不禁风的书呆子，只知道学习，连女孩子都敢来欺负我。

她是我们班的校花，也是活跃分子，个子虽然不高，但身体条件出众，体育项目样样精通，她从小喜欢打乒乓球，学校很多男老师都打不过她。我和她分在一个值日小组，有一天下午放学后在班里打扫卫生，我记不清当时说了一句怎样的话惹怒了她，她竟然像母狮一样咆哮起来，拿起笤帚满屋子追打我。我跑的气喘吁吁，最后还是被她追上摁倒在地骑在身下，受了一次胯下之辱。其实她也没把我怎么样，只是把我摁倒然后就势骑在了我的身上，见我反抗不激烈也就作罢了。

不打不成交，自此以后我们不仅没有成为仇敌，却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因为我们深知我们都是极善良的人，我比她学习好，所以在学习上给她不少帮助，每每她请教问题我都毫不保留，不像当时有些同学那样小心眼生怕别人超过自己而提防别人。进入高中大家都在努力学习，我和她成绩的差距更拉大了。她虽然是女生中学习最好的，但还是学习很吃力，别人都在进步，她好像学习上遇到了坎，成绩一直停滞不前，每次给她讲解难题我都觉得非常费劲，问她懂了吗，她也是一脸茫然地点头，让我摸不透她究竟明白与否，我很替她着急。

一个下午放学路过校门口，我见她老远迎上前来，看得出她在这里等我多时了。我问她有事吗，她却没有马上回答，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让我十分惊讶。我定睛一看，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脸红得像大红袍，深深地埋在臂弯里，不敢正眼瞧我。我惊呆了，上前安慰她。沉吟了许久，她终于发话了：我想看看你的笔记本。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一个怀春的女孩子在向我示爱，而我当时却浑然不知。我记得我当时痛快地拿出笔记本递在她的手上，她接过本子猛一转身跑得无影无踪。

我还是依然把她当做一般的同学对待，还像以前那样对她的疑难问题毫无保留不吝赐教。她有些细微变化，看我的眼神有些迷离，原来那股高傲的劲头荡然无存，在我面前变成了温顺的羔羊，这让我开始只是觉得有点不适应，并没有引起共振。一晃我们的高中生活很快结束了，我如愿以偿考入大学，她在镇上中学插班复读，那时我们虽然也有过书信来往，但每次都是交流学习体会，更多的是我对她的鼓励的话，言语间丝毫没有涉及情爱，所以我们也一直没有再向前跨出半步。我毫不否认我对他曾经心动过，但是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我那时天真地认为这个时候和她谈情说爱是误人子弟，与谋财害命无异，所以我始终坚守同学间正常交往这个底线，我们交往竟然连手都没拉过。她虽然复读了几年，成绩却总是不进反退，最后干脆接她妈妈的班，在村子里当起了民办老师。上世纪80年代末她顺利地随着当时那一群人落实政策转为公办老师，端上了铁饭碗。她结婚很晚，据说她好长时间拒绝找对象。她自己制定了条件，一不找我这样的老师，二不要大学毕业的，后来嫁了一个大她好几岁在外地服役的军官。现在她与我一样家庭非常和美，儿子早参加工作了，比我儿子小一岁，却比他结婚早，前不久我刚参加了他们儿子的婚礼，在婚宴上她一个劲的直夸自己的儿子优秀，看得出现在的她家庭生活很美满。

回想三十多年前的我们，那时多么纯真，人与人之间是那样和谐，虽然生活艰苦，但是却不像现在的孩子那样压力山大。现在我们不觉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中学时代是我一生最难忘的青春岁月，我们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我们感谢命运，让我们在各自时间段遇到了对的人，因此我们的生活才会充满阳光。如今中学同学经常聚会，大家虽然奋战在各条战线，但是谈起那段历史总有说不完的话题，高考每年举行，很多老同学当年没有考上大学，但通过自己的子女也圆了大学梦，大家在演绎着丰富多彩的高考故事，一代接一代生生不息！